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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今晚家裡電視和電腦都沒開,馮箏無事可做,孤單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傷神,心想他下班後到底去哪兒了呢?和誰在一起?都幹了什麼?她忽然想,何不看看他的手機呢?這幾天她悄悄研究了他手機的說明書,目的就是想查看他的手機是否有貓兒膩。

  以前馮箏把嶽子行放哪兒都放心,可現在不行了,嶽子行一離開家她就有種奇怪的感覺,老懷疑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上次為手機吵架後,她總覺得外面有個狐狸精的影子在牽他的心,勾他的魂。那個影子,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處不在。嶽子行一出家門,影子就跟在他身邊,勾肩搭背放浪形骸;嶽子行手機響的時候,影子就躲在他的手機裡,鬼鬼祟祟地說話;嶽子行睡覺的時候,影子就藏在他的枕頭下,教唆他不要對妻子溫存。那個影子,正用一隻無形的黑手,悄悄地掠奪馮箏的財寶。

  馮箏打定主意現在就檢查嶽子行的手機。可還沒行動呢,她就已經慌了。長這麼大,她沒做過小偷小摸的虧心事,偷看丈夫的手機,的確需要膽量和勇氣。她猶豫良久後終於橫下心,輕手輕腳到臥室取出嶽子行的手機,關上門回到客廳。她手顫得厲害,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兒。

  嶽子行的手機已經關了。馮箏一邊翻看手機說明書,一邊打開手機查看。先看短信,手機裡除了馮箏的短信外和幾條新聞外,別說是"我愛你我想你"之類的情話短信,就連黃色段子都沒有。再看號碼簿,號碼和人名大都不熟悉,總不能記下號碼以後挨個兒打電話去問吧。最後看通話記錄,發現三十條記錄中有兩個人被撥打的次數最多,一個是"大昆",另一個是"王路"。

  馮箏正想記下"王路"的手機號碼,嶽子行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響亮,嚇得馮箏魂飛魄散,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她想立刻關掉手機,可慌亂中找不到關機鍵,情急之際把手機塞到沙發的棉坐墊下面,又抓過一個墊子死死捂在上面。手機鈴聲頓時小了,隱隱約約像耗子在叫。

  須臾,墊子下面的手機不響了,周遭重又沉寂下來。馮箏抹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覺得自己剛才像是捂死了一個小活物。

  早晨是經過大地的睡夢過濾了的,清新又富有活力。嶽子行喜歡早晨,一到早晨他就可以離開沉悶的家。然而歡喜只有片刻,和早晨一樣短暫。當城市又一次被人潮和車流攪亂的時候,嶽子行心裡又開始重複昨天的生活。浮躁、焦慮、煩惱、空虛和無助像冬眠的蛇一樣蘇醒過來,慢慢纏繞和撕噬他。

  嶽子行打開手機不大會兒就接到了任紫月的電話。任紫月說,不好意思,岳哥,很冒昧

  地給您打電話,我就是借您三千塊錢做手術的那個任紫月。

  嶽子行稍微有些意外。欣然說任紫月會直接給他打電話,沒想到這小丫頭真的打了。岳子行是通過欣然知道任紫月的,雖未謀面,但對她很有好感。嶽子行喜歡她的名字,很美,其中還有兩個字與他姓名中的兩個字同音。另外,嶽子行覺得她挺講究,借錢著急還,還想請他吃飯表示謝意。雖然這都是小事兒,但表明了她的本分和善良。

  岳子行同任紫月客套了幾句。任紫月要請嶽子行吃飯,順便先還他一千五百元錢。嶽子行說,多大點事兒呀,別老放在心上,怪累的,還是那句話,心領了,飯免了,啥時攢齊了再一起還。

  任紫月很失望,還想再多說幾句,嶽子行說,就這樣吧,你好好工作,保重身體。一個人離家在外不容易,以後再有什麼事兒就吱一聲。

  嶽子行通常比菜菜和程輝早到辦公室,今天也沒例外,剛坐下來,就見斯文森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憔悴得像個剛泅水上岸的海盜。他似乎在辦公室呆了一夜,紅著眼睛,亂著頭髮,油膩膩的臉上閃著幽光。他的辦公室裡煙霧繚繞,陽光透射進來,煙霧便呈現出淡青色,在光線裡變幻遊移。

  這時菜菜和程輝結伴而入,大家和斯文森互問早安。望著狼狽的老闆,他們沒說一句為他寬心的話。他們知道老闆壓力大,心事重,為路爾公司也為他自己殫精竭慮。他們也清楚老闆不需要他們的安慰。這些老外表面上很紳士,骨子裡根本看不起中國人。他看不起你,你卻同情他,那不等於噁心他嘛。

  斯文森簡單交代了兩句就走了。昨晚他真的在辦公室靠了一夜,想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減輕內心的痛苦和惶恐。中國人讓他吃盡了苦頭。如果公司關門,他不知道回國後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菜菜說,太好了,又可以自由了,說罷將兩腳搭在辦公桌上,靠著椅背閉目養神。她穿著短裙和高跟鞋,沒穿絲襪,光著腿和腳,潔白光滑的皮膚閃著晶瑩的光,生動的肉感讓人不起淫心邪念都不行。

  嶽子行瞟了眼菜菜的大腿,心想這老姑娘在床上一定差不了。

  菜菜今天沒換衣服,臉上似乎也少抹了點兒東西。憑嶽子行的閱歷和經驗,他斷定菜菜和程輝昨晚沒分開過。程輝是個有品位的男人,但有品位的男人往往騷味兒更足。岳子行早就看出程輝不是個省油的燈,雖沒有證據,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如今這世道,有幾個老實的男人呢。幻想中,嶽子行仿佛看見他倆醉酒之後回到程輝的袖珍住所,在程輝及其女友的床上輾轉騰挪。岳子行有些妒忌程輝,也有些輕視菜菜。雖然,基於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古訓,嶽子行沒敢打菜菜的主意,但窩邊草冷不丁被窩裡兔吃了,嶽子行還是惆悵不已。

  菜菜睜開眼說,皮特,你兒子昨晚咋回事兒呀,沒啥事兒吧?

  沒事兒,被一個崽子失手打破了頭,皮外傷。

  昨晚我還挺擔心呢,打電話你也不接。

  珍妮的電話我不接,我不想混了?我晚上一進家門就關機,你打錯電話了吧?嶽子行說的是實話,一回家就關機是多年的習慣。他怕譚璐或別的有染女人亂打電話亂髮短信,讓馮箏嗅著味兒。

  關機了?怎麼可能呢?哎呀別解釋了,我又沒怪你。大半夜的有女的來電話,擱我這兒八成兒也不接。

  你一定是撥錯了。

  不能呀。我是從手機裡調號撥打的。

  大概幾點?

  十點多吧。

  嶽子行掏出手機,調出通話記錄,發現昨晚十點半確實有個未接來電,正是菜菜的電話。他很納悶,昨晚進家時確實關機了呀,菜菜的電話怎麼撥進來了呢?分析來分析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他睡著的時候,馮箏打開了他的手機,至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那還用問嗎?

  嶽子行的心裡立刻烏雲蔽日般昏暗下來。馮箏又一次偷看他的手機,使他憤怒和驚惶。他沉著臉在辦公室轉了幾圈,然後下樓來到街上。他想立刻打電話給馮箏,質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人民路兩側高樓對峙,使這條狹窄的街道很像一條深谷,人和車匯成的河流奔騰不息。站在街旁,岳子行宛若迷失在山谷裡,找不到出口。

  和譚璐秘密相好了這麼多年,嶽子行對馮箏的情感已經麻木了,他平時並不覺得馮箏的信任有多珍貴,可一旦失去還是心有不甘。馮箏懷疑嶽子行看似平常,其實觸目驚心。夫妻之間,沒有什麼比信任更甜蜜、更安全、更重要的了。從信任到懷疑,是夫妻關係最可怕的變質。

  嶽子行有了演出即將結束的感覺。這麼多年,他費盡心機在馮箏和譚璐之間表演,太累了,太苦了,也太煩了,曾經無數次地想過要儘快退出這兩頭漏風的舞臺。他曾向譚璐發誓,一定會離開馮箏娶她為妻,可到現在諾言也未能兌現,主要原因就是下不了狠心。在同譚璐重燃愛火之前,嶽子行也曾向馮箏發誓,答應愛護她一生。難道,為實現一個諾言,就要背叛另一個諾言嗎?為了一個人笑,就要讓另一個人哭嗎?他糊塗了,為難了,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一切,才能保證三個人都不會受到傷害。無奈之際,他只好得過且過,默默等待,等待奇跡出現,讓三個人都快樂地到達終點。

  可是,嶽子行越來越清楚,奇跡是不會出現的。

  岳子行心想,馮箏啊,你他媽居然三番五次地偷看我的手機。既然你懷疑了,就乾脆來個一查到底,最好查出我和譚璐的秘密,然後大家痛痛快快地攤牌,要死要活都別攔著。可我的手機很乾淨啊,你昨晚肯定很失望吧,要不要我主動向你交代呢?我若是交代了,你會怎樣呢?吵架撕扯哭鬧是難免的吧,那會不會提出離婚呢?如果提了,那就是幫了我一個大忙,省得讓我再前怕狼後怕虎了。

  嶽子行憤然掏出手機,按了一個快速鍵,馮箏的手機號立刻跳了出來。只要一撥號,怒火就可以得到宣洩,問題也可能會有答案。可是,他用來按鍵的拇指僵硬得如同一段樹枝,明明已經觸到了撥號鍵,卻怎麼也按不下去。

  嶽子行呆立在城市穀底茫然無措。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嚇了他一跳。冥冥之中,似是老天安排,來電者竟是馮箏。嶽子行如夢方醒,怒氣陡升。

  子行,我下午領特特去醫院換藥時,想給他做個腦電圖,你看行嗎?

  你想怎樣就怎樣,少來問我。特特做不做都行,你倒是一定要做一下,看看腦子有沒有病。

  你……你什麼意思?吃火藥啦?

  岳子行突然關了手機,想像著馮箏驚愕的表情,覺得有些痛快,也有些悲壯。他的憤怒和苦惱,都隨著無線電波發射到了馮箏的手機裡,又鑽進她的耳朵和心臟。

  很多時候,痛苦就是這樣傳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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