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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譚璐餓了。她中午沒吃好,今天酒店的午餐沒好吃的菜,她只簡單吃了幾口米飯。何鐵犁今晚在黨校有事,不回家吃飯,她想找個飯館隨便吃點,然後再回家,可一想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飯館吃飯,還不如回家餓著呢。

  譚璐回家用一包速食麵把自己打發了。平日在家大多是何鐵犁下廚做飯,今天他不在家,她一進廚房就發愁。原來何鐵犁出差或在外面應酬時,她一概不做飯,只靠水果充饑,又省事又減肥。

  何鐵犁不在家的時候,譚璐會覺得孤單。可是他回來了,心裡的孤單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承認,何鐵犁作為丈夫還算稱職,雖然也經常吵架,但畢竟沒傷到和氣。每次吵架,譚璐總是讓著他。她是岳子行的情人,這個身份是她心頭沉重的十字架,壓得她在丈夫面前抬不起頭。她想離婚,但不忍心,也沒勇氣。她甚至希望何鐵犁對自己惡劣些,那樣的話她離開他也許就會心安理得。

  譚璐正有一搭無一搭地看足球頻道,何鐵犁來電話了,說正在陪領導吃飯,吃完飯還要打幾圈,晚上就住在黨校了。

  譚璐心裡老大不痛快。說好了每天都回來,領導一來就變卦了。看來領導到底是比我重要呀。你不回來也好,我自己更清淨。

  譚璐看電視看到很晚。她關掉手機,又下意識地打開,似乎想要給誰打個電話。機屏上顯示"正在尋找網路",她的心思也像手機尋找信號一樣,在茫茫時空搜尋嶽子行的下落。她有整整一個晚上的自由時間,好想和嶽子行去桂林路的小窩,她的身心只有在那裡才是真正鮮活自由的。

  但她立即回過味來。岳子行根本不可能去。這麼晚了,他一定在家裡,而且他的手機也一定是關著的,即便開著她也不能打,她不能輕易破壞他們的約定。晚上的嶽子行逃逸在她的生活之外,就像不存在一樣。

  寂寞長夜,相思無憑。每當這個時候,譚璐都會回想往事,讓點點滴滴的回憶,填滿心中一個個寂寞的坑。

  譚璐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個夏天。今生今世最美好的夏天只有那麼一個。譚璐在那個夏天遇到了嶽子行,並毫不猶豫地愛上了他。如果人類真能像霍金說的那樣,可以穿過"蟲洞"回到過去,那她只願回到那個夏天。從那個夏天到現在,整整八年了,她和嶽子行共有了無數的歡樂和憂傷。歡樂非天賜,所以憂傷就像懲罰,也像贖罪。

  我是第一眼就愛上他了嗎?不是吧,但也不能說我第一眼沒有愛上他。譚璐又一次打開記憶的門,讓思緒不厭其煩地回到過去。

  譚璐第一眼是這樣看見嶽子行的。當時她的視野之內有五六個看上去很帥的小夥子,但她的眼神罩住嶽子行以後就再也沒有移開。嶽子行中等身材,悠閒的臉,嘴有些大,也很性感。後來譚璐對嶽子行說,那時我瞄上你,潛意識是覺得你嘴大點兒,啃起蘋果肯定慢不了。

  那天體育場外人流如潮,關乎大連萬達足球隊能否提前奪冠的一場比賽就要打響,球迷們正蜂擁入場。體育場東北角的五號門外,二十二歲的譚璐被把門的員警擋了駕。她的塑膠提袋裡有六隻又大又紅的蘋果,在員警眼裡個個都是可以襲擊客隊的重磅炸彈,她只有扔掉蘋果才能入場。一個好心的員警說,你要是捨不得扔,就吃掉吧。

  譚璐站在門口的鐵欄杆外心急如焚。蘋果她是扔捨不得扔,吃又吃不下。眼看比賽就要開始,她急中生智,乾脆找個小夥子幫著吃,他吃三個我吃三個不就得了嘛。

  譚璐發現了嶽子行。他很有陽剛氣,嘴巴大而有棱角,雪白的襯衣,黃色的太陽帽,猛看像一隻大鵝。

  嶽子行很同情這個女球迷,也很眼饞那六隻光豔的蘋果。後來他剖析幫譚璐吃蘋果的心理動機時,覺得自己當時是眼饞譚璐。在這個動機支配下,嶽子行竟然在三分鐘裡吃掉了四隻蘋果。更令人難以啟齒的是,他答應了她的無禮條件。她說,你不能白吃,吃幾個,看完球買幾個還我。

  看球時譚璐大呼小叫,興奮得如同一隻撒歡兒的小鹿。嶽子行則很難過,蘋果把胃撐得又脹又痛,還不停地打嗝。嗝聲響亮,譚璐聽一次就捂一次耳朵。她後來對嶽子行說,你的嗝太響了,真怕場上隊員聽見了當哨聲。岳子行說,當時光想著美人了,可沒想到胃比美人更重要。

  球賽結束後,球迷退場相當混亂,嶽子行和譚璐被人群推搡著挪步前行。嶽子行伸著雙手,把譚璐寶貝一樣護在身前,生怕她被擠著踩著。他的肩膀很寬,身體像一面牆。看著他護衛自己如臨大敵的表情,聞著他身上雄性十足的汗味兒,譚璐的心開始狂跳了。

  嶽子行一出體育場就要去買蘋果。譚璐說,算了,我哪有那麼小氣。嶽子行說,那我不就白吃了?譚璐說,你吃壞了胃,算扯平了。嶽子行說,只要還有蘋果吃,胃壞了算什麼。譚璐說,你不是說胃比美人重要嗎?嶽子行說,沒錯,但胃絕對沒有愛人重要。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相愛了。那個夏天,他們愛得很真很純很浪漫很瘋狂當然也很幸福,幸福得連身邊的世界都淡忘了,直到秋天到來,嶽子行要離開大連去南方。

  臨行之夜,譚璐將嶽子行請到家裡,讓他見見自己的父母,也算作送別,哪知譚璐的父母對岳子行很冷淡。岳子行告辭時,譚璐送他到樓梯口說,你別在意我爸媽的態度,他們很直,不太會說話,可他們是世上最好的人,給他們一點時間,也給咱們一點時間。嶽子行點點頭。他們在昏暗的樓梯口擁吻。嶽子行的吸吮霸道而兇猛,似要將譚璐融化在口腹之中,然後帶著她遠行。

  兩個小時後,嶽子行登上了開往上海的客船。嶽子行站在夏夜的甲板上,傷心地望著這座寄存著他的愛情的城市。譚璐說開船時間太晚,她就不來送他了。她怕自己會哭腫眼睛,影響第二天上班,也怕自己孤身面對回家的路。可嶽子行沒有看見也沒有想到,汽笛長鳴船體離岸的時候,岸上有個遲到的身影,向他揮舞著纖弱的手臂。

  家裡的電話響了,把譚璐從回憶中喚醒。眼角濕濕的,有淚。

  打電話的人是林麗晨。她是譚璐最要好的女性朋友,在電視臺做美工。她的命也不好,為了一個大學講師和丈夫離了婚,而那個講師不久卻離開了她。她現在和一個二流導演同居,渾渾噩噩地熬日子。她對感情很悲觀,多次勸譚璐不要相信嶽子行,越早離開他越好。譚璐很信任她,卻總是拿她的話當耳旁風。

  林麗晨想讓譚璐為朋友訂套北方明珠的房間。她原來總找譚璐訂房,譚璐一句話,房價就能打到三折以下,旺季也不例外。

  譚璐問林麗晨,誰呀,男的女的?可別像上次那傢伙一樣,纏住你不放。

  林麗晨笑道,哎呀,都是婚前好友,來就是纏我的,你照顧照顧他們的情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我再不好好監護你,只怕你要喂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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