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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房間裡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夏雪和行長什麼時候走的我一點不知道。我的枕頭邊放著一張簽過字的500萬元貸款協定。我腿顫抖著走進里間屋子,裡面一片狼藉,地上有一隻撕碎的胸罩,我認出了那是夏雪的。我把胸罩撿起來放進包裡,然後去了公司。我等了一天也沒有等到夏雪。後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從夏等到了秋也沒有等到夏雪,連她的一個電話一封信也沒有等到。

  夏雪就這樣離開了華海離開了我。她失蹤了。

  華海度過了難關。我損失的不僅是幾百萬資金,錢對我已不重要,重要的失去了夏雪。夏雪終於和英子一樣,帶著一腔憤恨離開了我。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傷害了這個純真的女孩,可我最終還是傷害了她。我花了整整一個秋天尋找夏雪,可我找遍了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也沒有找到她,我的心裡又多了一分負罪感。我想我再在這裡苟活一天都是恥辱,我只剩下了一條路——趕快逃離!

  我把華海又完完整整地交給了陳永濤。

  陳永濤不知道華海發生的事情。他說幹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又要走?我說我根本就沒有打算長期幹下去。陳永濤說好吧,你實在要走我也不攔你,華海仍有你一半的股份,我會為你代理的,所有利潤都是你個人的,你可以隨時動用。接著他問我:你打算去哪?有去處嗎?我搖搖頭。我說你不是認識一個山區小學校長嗎?我就去那裡。陳永濤說是的,那是幾年前我去那裡慰問認識的。那裡條件太艱苦,是本省最有名的貧困縣,你吃得了那裡的苦嗎?我說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出來就是準備讓自己吃苦的。陳永濤不解地望著我,說:我想冒昧地問一句,你為什麼執意要到那種地方去磨難自己,就因為方草的出走嗎?可我總覺得這些不是你作出如此決定的全部理由。我說是的,還有很多事情我還沒有告訴你。原諒我,我不想說這些事情,它會讓我的心裡不好受。我想我這麼做是唯一能讓我的靈魂安寧的辦法。

  陳永濤盯著我的眼睛,想用他的聰明智慧找到答案,但他沒有找到。他點點頭說:好吧,那就別說,我理解你。有什麼困難隨時和我聯繫。我會繼續為你尋找方草的下落。陳永濤這時突然想起了夏雪,他問:夏雪呢,她知道你要走嗎?我說她已經離開華海了。陳永濤驚訝道:為什麼,我看她對你挺不錯的呀。我說:夏雪是個好姑娘,是我害了她。請你幫我打聽她的下落。如果見到她,就說我對不起她,請她原諒我。陳永濤沒有追問夏雪和我分手的原因,但他肯定清楚是個不便說出的原因。他問我打算什麼時候走。我說我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我想儘快去那裡。陳永濤說:等我把這兩天忙完了,我開車送你去。我說不用了,你寫封信,我自己坐車去。陳永濤說那裡坐車很不方便,我也正好想去那裡看看,那裡的老百姓很淳樸,不像這裡的人窮得只剩下了錢。

  這是我來這裡三年多聽到陳永濤說的第一句讓我感動的話。我說:永濤,這是你三年來說的最讓我感動的一句話,說明你的良心還沒有泯滅。人不能沒有名利,但切不可只貪名利,否則他終將會被名利毀了。名利能吃人,名利猛於虎!

  陳永濤望著我,沒有說話,伸出手同我握了一下。這使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在劉家灣宣傳隊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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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行前我給夏雪寫了一封信,放在寫字臺上用那枚還沒來得及送她的戒指壓著。這枚鑽戒是我特意為她二十四歲生日補買的,經濟危機一直耽擱了沒有送她。我想夏雪還會來這裡,她有房子的鑰匙。她不會忘記這裡的每一個夜晚,她會看到這封信的。我把學校的地址留給了她,我說我期盼在那個遠離塵世,還沒有受到金錢和欲望污染的地方向她懺悔。

  陳永濤開著他的淩志400把我送到了離深市三百公里外的那個山區學校。我們逆著早晨的陽光向北而去,現代文明從身邊慢慢地溜走了。路越來越窄車越來越少心卻越來越寬了,有種回到夢境的感覺。陳永濤側臉看我一眼,笑笑說:這才是你夢想的地方,是吧?我說:你覺得我這人有些不可理解,有些挺可笑是不是?陳永濤說:不,我過去的確有過這個意思,現在沒有了,我挺佩服你,真的。在內地能熬到一個縣委書記不容易。在這裡能熬到一個像樣的總經理同樣不容易,這兩樣你都得到了,可你又把它放棄了。這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得到的,所以我挺佩服你!陳永濤說:我說的都是心裡話。我沒有說話,心裡挺澀。我對陳永濤說:到了學校請不要說這些好嗎?陳永濤點點頭:我會注意的。

  陳永濤送我去的這所學校條件確實很差,校舍的年齡可能比我的年齡還老。嚴格地說這些校舍都已經屬於危房,不能再使用了,但由於無力重建,幾百學生仍擠在這樣的危房裡上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根本不相信這個經濟發達的地區如今竟還有一所如此這般的學校。那些平日揮金如土的官僚們哪裡知道,在他們的背後還有幾百孩子在這麼一所學校裡學習,他們不但成績得不到保證,連生命每時每刻都受到威脅。陳永濤見我不說話,說:怎麼樣,是不是有些後悔了?我說:不,這正是我想要找的地方。陳永濤笑笑:那就好。他說這裡雖然條件差點,但環境確實不錯,很適合你。以後我有時間一定要來這裡度假。

  我沒有對陳永濤說假話,我確實很喜歡這裡。這所條件簡陋的學校讓我感到了一種親切,因為它酷似我腦海裡的那所山村中學。不僅環境相似,而且名字也只差了一個字:楓嶺學校。這些陳永濤當然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中為什麼有那麼多讓人無法解釋的巧合。四年前我從楓樹嶺中學逃離,四年後卻又來到了連名字都相同的另一所學校,這兩個相隔幾千公里卻十分相像的學校為什麼偏偏出現在我人生的兩個端點上,這難道僅僅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嗎?它會不會是某種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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