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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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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女兒雪春和小琪降生在同一個日子:1月17日,而且時辰都大致相同。我對這個巧合驚奇和震驚了很長時間,一直被它困擾著。如果雪春和小琪沒有血緣關係,這種巧合也就變得非常正常。關鍵是她們都是我的女兒,只不過來自不同的母體而已,時間如此精確不能不讓人產生某種聯想。這個謎在我的腦子裡壓了很久,我一直沒能破譯出其中的奧秘。在我的一生中發生過許多看似巧合的事情,其實每一個巧合都是一個預示,後來都得到了驗證。只不過我沒有預知未來的本領,只有坐等幸福或災難降臨,才能在腦子裡找到它的存在。

  幾年後我去南方出差,一天在街上閒逛,看到書攤上出售一本叫《破譯人生密碼》的小冊子,隨手就翻到了關於兄弟姐妹同日降生的奧秘的那個章節,這本身就是一個巧合或是某種預示。那頁書上是這樣破譯的:「兄弟姐妹同日生者,曰為『相沖』,其日後必有一富一貧,一榮一衰,一強一弱或一生一死……」我心裡一陣驚跳,雖然我知道這種小冊子帶有欺騙人的迷信色彩,內容並不值得可信,但陰雲仍籠罩在心頭多日不散。我祈求我的兩個女兒都平平安安,終生相安無事。

  一年後,五歲的雪春被一場突然而至的山洪卷走,連一句哭喊聲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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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也是春雪紛飛,和去年的這一天十分相似。

  顧豔玲臨產了,蘭彩雲打電話叫來小車和他一起把她送到了醫院。蘭彩雲對他說:你開你的會去吧,這裡用不著你操心。劉院長早都安排好了,安主任親自當助產師,不會出問題。他就放心地走了。天黑下班他趕到醫院,顧豔玲已經生過了。院長呵呵地張著嘴向他道喜:恭喜你部長,又添了一個千金!蘭彩雲對院長說「又添了一個千金」有些不高興,臉色明顯地陰了一下,好在院長沒有發現。院長說著又為顧豔玲量血壓聽脈搏。顧豔玲的精神很好,笑聲比平時還響亮。他知道院長這純粹是在表演,是專門演給他和蘭彩雲看的。

  顧豔玲生下的仿佛不是個孩子而是個怪物,招來了大群的人前來觀看,恭喜祝賀聲不絕於耳。蘭彩雲覺得臉上特別光彩,一遍遍地向前來道喜的人講著自己的外孫女出生時如何順暢,哭聲如何響亮,長得如何像她老子一樣漂亮可愛。眾人也一片讚美之詞。他受不了這種氣氛,這種氣氛不知為什麼突然翻開了他腦子裡去年那一天的記憶,讓他想起了小雪春出生時的情景。雪春沒有小琪這麼幸福,剛剛降生就有這麼多人前來為她祝福。雪春出生的時候迎接她的只有她媽媽一個人的淚水。從某種意義上說雪春的命運與她媽媽的淚水有關。那天也下著雪,他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下班了,方草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她的眼中汪著淚水,臉上有淚水流過的痕跡。他說對不起我來晚了。她咬著嘴對他笑了一下,掀起被子露出了一個疲憊不堪的小臉。她說這孩子出生時哭聲很弱,醫生說她營養不良。她眼中的淚水慢慢湧出來,這情景差點讓他落下淚來。這一天的記憶永遠都是灰色的,這個灰色的記憶時不時地會竄出來紮他一下。

  他呆了一會就離開了醫院。那裡的氣氛讓他心裡極不舒服。他從這熱烈的氣氛中感受不到欣慰和歡愉,卻讓他產生了一種無法抵禦的淒涼之情。他的眼前老出現方草和小雪春的影子,他直想流淚。

  後來好些天裡,他的心情一直都好不起來。那些日子前來道喜的人一班接一班,禮品堆滿了一間屋子。小琪在充足的奶水的滋養下一天天長大。她的確是個漂亮的孩子,她讓一家人都獲得了幸福,但她卻沒能讓她的父親興奮起來。他心裡老在想著小雪春想著方草。他離開她們已經快一年了,不知道她們過得怎麼樣?他很想去看看她們。這個想法在他的心裡已經鬥爭了很久,終於在顧豔玲滿月的時候,他下定了決心。

  天空飄著細細的雨絲,或者不叫雨,叫霧更準確。你只有仰面向上才能感受得到它的存在。燈光映照下瑤城似乎被一團白霧所籠罩。那白霧在幽黑的天空映襯下顯得有些神秘。這是瑤城春天夜晚特有的一種景致,當地人叫它「霧夜」,它使瑤城的空氣得到淨化濕潤,給植物提供了水分和營養,這才使得瑤城的春天天空格外明淨,樹木花草格外繁茂。

  這個天空飄著雨絲的霧夜,他的心情有點特別。他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就像當初第一次去約會一樣,他不知道他會不會遭拒絕。他悄悄溜出門,極快地走過湖邊那條林蔭道上了大街。大街上有不少年輕人正手挽手走在路中央欣賞霧夜。他們仰著面感受那若有若無的雨絲。去年他和方草也欣賞過一次霧夜,但後來不知為什麼發生了爭執,弄得兩個人很不愉快。他真羡慕眼前的這些年輕人,他也很想像年輕人一樣到路中央去體驗一下雨絲落在臉上那癢絲絲的感覺。可他不敢,他怕被別人認出,瑤城太小了。他低著頭像個賊一樣走在香樟樹濃密的樹蔭下。來到瑤中大門口去年新婚之夜他和顧豔玲接吻的地方,他站了好一會。他注視著對面的巷子,確信巷子裡沒有人走出來他才沖進去。他用最短的時間走到了門口,他過去每次來這裡約會都是這麼走的。那是方草的論點,因為時間越短被別人發現的可能性就越小。宿舍還和從前一樣,藍色的窗簾仍掛在窗上,屋裡的燈光顯得很暗。雪春在哭,從哭聲判斷雪春已經長大了。方草在哼著催眠曲哄雪春睡覺。左右兩邊宿舍都沒有亮燈,也許他們去欣賞霧夜去了,也許他們已經睡下了,這使他少了幾分緊張。他顫抖著手敲響了門。

  方草向門口走過來。門開了,這個意外讓她失去了反應。她的一隻手一直扶著門,堵在他面前。

  她說:你來幹什麼?

  他說:我路過這裡,想看看雪春。

  她說:雪春很好,你沒必要來看。她的手仍然抓著門。

  他說:我只看一眼,一會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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