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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這次學習班具有某種象徵意味,省裡的檔明確要求各縣要推薦一名符合幹部「四化」要求、具有培養前途、將來能挑大樑的年輕後備幹部參加。因此參加學習班就等於宣佈了他在當地縣委班子中的地位。所以對這個人選競爭非常激烈,七名常委除了陳天明其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選,而且都是自己的子女親戚。顧志傑當然希望自己女婿能參加這次學習班,但他自己不能帶頭提自己女婿的名啊,他就給陳天明打了個電話,旁敲側擊地對他進行了暗示。陳天明腦子十分靈光,說書記你放心,開會時我第一個發言。這樣顧志傑才放下心來。開會的時候,顧志傑的開場詞剛剛落音,陳天明就第一個搶到了發言權,令在坐的常委們始料不及。本來大家都準備要陳詞一番,沒想到陳天明搶了先,而且提的恰恰又是顧志傑的女婿,誰還敢當著顧志傑的面再提第二個人選?本來是一場艱難的會議就這樣匆匆地結束了。

  顧志傑說:你能爭到這個名額,老陳起了關鍵作用。他告訴我,省委對這次學習班很重視,學習回來縣委是有安排的。你一定要珍惜這次機會,好好學點理論。將來當幹部不懂理論不行。

  楊西鳴對我參加學習班很有意見,他認為這個名額根本不應該屬於我的。人大於主任早就放了風,說這個人選他女婿最符合條件。因為省委要求參加人員應是後備幹部,他女婿已經是科長,而且大學上的又是政治系,理論底子很厚,縣委大院沒有人能和他相爭。于主任對陳天明的拍馬屁十分惱火,並在一次人大會上對陳天明冷嘲熱諷了一番,弄得陳天明下不了臺。這件事導致陳天明和楊西鳴的關係又回到了他成為于主任女婿之前的狀態。

  臨行前陳天明去看我並把這事告訴了我。我心裡感到有些內疚,覺得他有些替人受過的味道,但我卻始終改變不了對陳天明為人的看法。我想陳天明拍的是顧志傑的馬屁而並非是我,我有什麼馬屁值得他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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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3年秋天的那次學習班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我花了三個月時間僅僅換取了一本燙金的結業證書,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收穫。

  這樣的學習班外界挺神秘,其實沒有任何壓力,除了學習一些中央領導人的講話、著作和檔外就是聽省委領導的講話、報告,召開一些毫無新意的座談會、研討會。大家一個個都自命不凡牛皮哄哄地大談理想體會,理想和決心比天還大,似乎將來個個都是當省長部長的材料,唾沫星子好像要飛到天上去。我想倘若沒有他們的老子那四兩權力,起碼有一半人連學習班的門檻怕也進不來。一想到這些我心裡就沒了底氣,每次討論我都坐在角落裡緘口不言,弄得別人以為我不會說話,平時看我的眼光都有些異樣。學習班除了學習檔聽報告和召開座談會外,隔幾天便要到各地參觀一次,形式同集體觀光差不多,當然不叫觀光而叫考察。

  各地接待的標準都很高,住的是當地最好的賓館,吃的是高檔宴席,費用全部打到學費中回家報銷。讓這些還沒坐上交椅的傢伙們先嘗試了一下當了領導以後的幸福滋味。真不知道這樣的學習班除了浪費錢財還有什麼收穫?我不知道堂堂的省委為何想出如此下策,浪費了許多大好時光和人民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讓這些自命不凡的傢伙們吃飽了學一些毫無價值的文字,發一些屁事不頂的感慨。他們以為幹部就是這麼培養出來的,因為他們當初就是這麼靠學習一步步爬上來的,以致把自己的成功當作了一條經驗發揚光大。結果造成了他們的後代一代比一代能說能吹,群眾威信卻一代不如一代的尷尬局面。

  這次學習班成了那些自命不凡的傢伙們一次寶貴的人生體驗。大家都知道學習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有機會為自己鍍了一身金,有機會結識了不少省裡的領導。重要的是回去以後他們就有了某種政治資本,他們的位子因這次學習班可能要發生重大變化。學習班的氣氛非常輕鬆,時間過得也就不覺得慢。唯有我一個人特殊。剛開始幾天還行,大家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很快。半個月後我愈發覺得這樣的學習班內容空洞形同遊戲,完全是一種浪費人生的把戲。其實我也並不是心疼那點時間,時間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關鍵是我聽不慣那些牛皮哄哄的誇誇其談。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和我同屋的小江,小江意味深長地一笑。小江說老兄你這種心態很危險啊。你以為你還是大學生?熱血青年?都不是了,你現在已經是党的幹部了。我黨的幹部隊伍幾十年來都是這麼走過來的,你怎麼能說這是浪費人生呢?小江打著官腔顯得世故老道:你肯定認為我這些話是牛皮哄哄,等你當了領導以後你也會這樣牛皮哄哄的。如今的領導就得牛皮哄哄,否則別人就認為你無能!

  我望著小江,目瞪口呆。

  顧豔玲隔幾天就要和我通一次電話,向我報告縣裡發生的事情,說一些想念之類的悄悄話,弄得我經常性欲勃發痛苦不堪。我盼望學習班早點結束。

  學習班結束前的一個星期,顧豔玲向我報告了一個喜訊。顧豔玲說:你就要提升為宣傳部副部長了,常委會已經通過了,等你回來就下文。對這個消息我雖不感到意外,但還是吃驚了一下。我沒有想到這事會來得這麼快,而且從一個普通幹事一步蹦兩級,這在瑤縣的幹部檔案裡一定是不多見的。我舉著電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弄得顧豔玲急了一下。她說:你怎麼了,難道你不高興嗎?我說:怎麼不高興,我高興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顧豔玲咯咯地笑起來:那就別說了,留著晚上作個好夢吧!

  那天晚上我作的夢並不好。我夢見了劉家灣發大水,洶湧的大水沖毀了家裡的房子,一家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望著滔滔洪水放聲痛哭。我站在他們對面的上方,腳下是湧動的洪水,好像是在飛機上航拍的鏡頭一樣,畫面是向下俯視的,而且不停地旋轉。我看得見家裡的人,但家裡的人卻看不見我。我拼命地呼喊著父親。聲音被洪水吞沒了,父親一句沒聽見。然後鏡頭定格了一會旋轉著漸漸遠去了,因此我沒能過去安慰受傷的父母。最後我也哭了。我沒有去仔細想這個夢到底預示著什麼。我心裡一直在想著顧豔玲電話裡告訴我的事情。學習班的最後幾天我的心情一直很亢奮,我想起了劉家灣那個算命瞎子和瑤城那個相面老人說過的話,我想我的官緣現在算是開始了。這個消息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到劉家灣,傳到父母和大姐的耳中,他們一定會為我高興的,並且還會原諒我的兩次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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