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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少年的母親把一條毛巾遞給方嬸,說:方嬸你幹嗎要這麼說呢,我們不是早就定下了嗎?我們早就已經是一家人了。要是方伯還在,你哪會受這麼多的苦!少年的母親說著也陪著方嬸流起了眼淚。

  兩個女人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把方草讀書的事情定下了。少年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對方草笑了一下,方草卻沒有笑。少年看見一顆淚珠正從她的眼中湧出往下滑落。

  13

  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對於十五歲的方草來說太不同尋常了,它成了她人生的一個轉捩點。方草一輩子都忘不掉少年的父母對她的人生所起的作用。在以後的歲月中,無論她遇到什麼樣的不幸和打擊,都無法從她的腦海裡抹去那個不尋常夜晚的記憶。即使後來少年的父母被迫作出了那個令她傷心的決定,毀了她作了十幾年的夢想,她仍然沒有因此忘掉腦海中的那段美好的記憶而去恨他們。她悲傷之余又為少年的父母找到了開脫的理由。她原諒了他們。1982年方草大學畢業,在回家看望自己的母親之前她先去了一趟劉家灣看望了少年的父母。那時候方嬸早已離開了劉家灣去山裡了,因此方草此行是專程去劉家灣的。

  方草的寬容的胸懷讓整個劉家灣為之感動!

  方草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太珍惜腦海裡美好的記憶了。無論你對她的傷害多大,她只會一時憤怒,但她不會忘記過去你對她的幫助。她對感情專一得有些近乎守舊,寧可忍受孤獨的痛苦,在心裡苦苦地等待,她也不會去作新的選擇。這樣的女人往往沒有好結果,因為生活欺騙她們太容易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踏上劉家灣的歸途時,我腦子裡過多地想起的不是小鳳而是方草。現在回過頭才發現,自己這十幾年來所走過的路原來是那樣的糟糕。我一直不停地追求,可我究竟追求到了些什麼?其實上帝是仁慈的,在我犯了一次過失之後,他又重新給了我一次機會,我抓住了,可惜我沒有抓牢結果又失去了。我為我的愚蠢的選擇後悔不已。我越來越懷念少年時的那段時光,我祈求上帝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最近我在一本情感小冊子上看到一句話:當你感覺到珍貴時她已經失去了。所以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剩下的只有永遠也不會終結的悔恨。在我給你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方草已經離開了瑤縣,可我還一直認為她仍在那個遠離瑤城的山村中學。我已經有兩年沒有見到她了。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兩年前在我們的女兒小雪春被山洪沖走的時候。那時我才幡然醒悟,上帝為我們建造了一個原本多麼幸福的家啊,結果它讓我毀了!

  14

  初中和小學僅一牆之隔。路過小學門口,少年停住了腳步,他又想起了那場血腥的械鬥,想起了語文老師倒在血泊中的那張臉。少年好像又聽見語文老師在說:你們倆是老師教過的最好的學生,將來一定要有所出息!少年的胸中湧動著一股熱流,他在心裡說:老師,我們又上學了。我們一定牢記你的話,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要走出劉家灣,到山外去吃官飯!少年感到自己的鼻子有些發酸,就將目光從小學校園收回,低著頭向初中大門走去,他不願讓方草看見他流淚。

  方草目睹了這一過程,她知道他此刻心裡在想著什麼,她有些激動。她問他: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想起了曹老師?少年點點頭,他感覺他的淚水就在眼睛後面,他怕他一開口淚水就會奪眶而出。方草說我也是。她說那天曹老師就倒在那裡,那情景至今我都忘不掉。少年順著方草的手又看了小學校園一眼。方草接著說:如果曹老師還活著,看到我們升初中了一定會高興的!方草說著淚珠就滾下來。少年聽到方草最後的聲音有些發顫,知道她在流淚。他不敢看她,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說:曹老師一定天天都在看著我們,我們不好好學習她會不高興的。

  語文老師的墳像一座燈塔。少年每天放學都要路過語文老師的墳,他和方草都會情不自禁地朝那裡看一眼,那一眼好像使他們得到了一種動力。方草問少年:你說曹老師會在看著我們嗎?少年說:那當然,要是我們考不好成績,她會不高興的。方草說:我們不會給她丟臉的。然後兩個人便開始一問一答複習當天的功課,背誦定理公式和外語單詞。他們有時為一道題也會爭吵,互不相讓,常常最後都是少年被方草的推斷折服。少年暗暗吃驚,他擔心有一天方草會超過他。少年發誓他一定要走在方草的前面,他害怕一個女孩子超過自己,這讓他很丟臉。那時的少年很自私,多年以後他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臉上還很熱。

  八裡山路走完,一天的功課正好複習完了,然後幫方嬸幹活。這是少年父母給他定下的,每天放學不許他回家而直接去方嬸家,幹完活做完作業才能回家。有時少年也會在方嬸家吃晚飯。少年這時吃飯已經不再感到尷尬了,他就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樣。他把方嬸看成了自己的第二個母親。有一天少年和方草放學回來,遠遠地看見方嬸正挑著一擔水從村外走來。方嬸對肩上的擔子非常地吃力,身體搖晃的幅度很大好像隨時要摔倒一樣。少年脫口喊道:媽,你放著讓我來挑!少年的喊聲讓三個人都驚住了。少年知道自己喊錯了口不知所措,世上只有喊出口的話是無法改變的。他和方草對視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兩個人的臉都羞紅了。方嬸則樂了,放下擔子說:叫就叫了,方嬸早就把你當作自己的兒子了。後來方嬸把這件事告訴了少年的母親,兩個女人眼睛裡都笑出了淚花。

  少年的這次誤口使他們好像突然間意識到了某種朦朦朧朧的東西,那是一層薄薄的透明的帷幔,隔著帷幔兩雙純真的眼睛相遇時多了一層羞澀。這羞澀扼殺了少年多少勇氣?少年從小就喜歡方草那雙白淨淨的長長的手,握在手心裡就像握著一件綢緞裹著的軟物,讓他感到特別地舒服。現在少年只能拿眼睛看卻不敢去握了。有時他甚至在人前連好好地看她一眼和方草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少年每天就盼著早早放學,只有到了那寂靜的八裡長的山路上他的膽子才會壯實,才敢大膽地看她跟她說話,才敢去握那雙綢緞裹著的軟物。少年對異性的瞭解正是從這雙裹著綢緞的軟物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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