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無處安放的婚姻 | 上頁 下頁
七六


  談笑點點頭,「嬌嬌也是這麼說的。她說雖然大家都是唯物主義者,但是如果唯心的想法可以讓人更欣慰,為什麼不相信?」她自嘲地笑了,「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倔,人家勸我這些話,我就硬邦邦地說根本沒什麼在天之靈,死了就是死了。唯有嬌嬌胡攪蠻纏,最後我還是被她說服了。」她抬頭看天,白雲如絲,晴空如洗,「我真的相信,這世界……有神明。」

  陸楓跟著她看窗外的天空,談笑臉上虔誠而聖潔,讓他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幾乎相信她說的就是真的。

  良久,談笑才說:「其實有段時間我認為是我做得太過分了,就像人們在我耳邊不停說的那樣,終究是……有血緣的。逝者已矣,生者何必糾結。我也試著去想他的好,想他的不得已。可是……」她搖搖頭,「好比一隻手,手背已經傷痕累累、不堪入目,我不可能刮掉手背的肉說:'嘿,它不存在了,我看不見了,我的手依然是完好的!'不可能!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只能離他們遠遠的。怨也好,恨也好,離得遠遠的不碰它就好了。」

  陸楓這才明白為什麼談笑一說到自己的家庭就諱莫如深,甚至一涉及這個話題就非常容易生氣。想來在自己家裡,談笑能那樣實言相告已經很不容易了。

  「笑笑!」陸楓心情激蕩,「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談笑看看他,擺了擺手,「謝了。日子都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下來的,無論是抓住還是放手,都需要自己決定,推不得也推不了。你我當初的約定如今大半作廢……」她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暈,「可見約定和發誓都不太管用。我只做最壞的打算,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們好聚好散。若是有孩子,不管兩人感情如何,哪怕各自組建家庭,都不能拋棄他!」

  陸楓點點頭。他想說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但是前有約定被毀,後有談笑家庭之鑒,現在他真的不敢輕易許諾什麼。只好在心裡默默地告誡自己,記住自己此時所想的。

  陸楓正在那兒想著心事,談笑突然扭頭問他:「你當初為什麼答應和我結婚?」

  「啊?」陸楓一愣,腦子有點兒轉不過彎來,隨即支支吾吾地說,「結……結婚啊!就是……因為……」

  因為什麼呢?他也不知道。結婚就是結婚了,人家姑娘都變成你媳婦了,誰知道當初怎麼結婚的?陸楓摘下帽子,習慣性地摸摸頭,嘿嘿笑了兩聲,「該結婚就結婚唄。」

  談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其實我那麼做挺變態的,對吧?」

  陸楓立刻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

  談笑撇撇嘴,哼了一聲說:「你能答應也是變態。」與當初見面時的鬥嘴一模一樣——她其實是不吃虧的。

  上一次陸楓火冒三丈——被一個小丫頭片子耍了,他的面子往哪兒擱?現在反倒沒什麼,嘿嘿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帽子,跟著說:「變態就變態唄,反正沒得換了!」

  談笑氣結,忽而莞爾,捂著嘴自己樂開了。一邊樂,一邊偏著頭看著陸楓。陸楓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黑著一張臉,坐直身子,乾咳一聲說:「坐好坐好,有人呢!」

  車子駛入平原,進入城市,墓地的鮮花、淚水、恩怨似乎都被拋在身後。談笑有些傷風,也可能是上午在陵園被氣的,回去後躺在賓館裡有些發低燒。她吃了些藥,便沉沉入睡。陸楓睡不著,坐在床邊看書。

  賓館位於這座中型城市的市中心,一個擁擠的十字路口上。雖然寬闊卻不通達,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根本不在乎紅綠燈的顏色。交警似乎也適應了這種情況,慢慢悠悠地查著各種違章的車。對面是這座城市最大的百貨商場,談笑說裡面的東西不講價。商場和賓館夾著的對角是新興的shopping mall,但顯然檔次不高,進進出出的都是時尚的年輕人,和談笑曾經帶他去過的金源、燕莎無法相比。

  陸楓有點兒鬱悶,那次去金源,東西很新鮮卻很貴,他就不太想逛。可是談笑一本正經地告訴他,現在物價上漲,去哪兒都是這個價,甚至還拿部隊說事兒,「你看部隊都漲工資了,可見地方的消費有多高。」從小到大他就沒逛過街,更別說研究物價了,被談笑一忽悠,感覺還真是那麼一回事兒。只好一邊感歎,一邊走馬觀花。好在談笑要買的牌子沒有,最後拎著一個特價的瓷的肥豬存錢罐回家了。本來他是反對的,但是談笑說這是讓他帶回去,放在桌子上,提醒他在部隊裡要注意節約,家裡還等著他支撐,他才勉強同意。

  談笑的書包沒有拉緊,陸楓把裡面露出來的耳麥塞了塞。吧嗒——錢包掉了出來,攤在地上。平常談笑都用一個很小但很精緻的卡夾結帳,很少拿錢包。陸楓吃驚地發現談笑錢包裡有厚厚的一摞錢。他對錢沒概念,但是這麼厚一摞通常是銀行裡搶劫時才有的場面。

  也不知哪兒來的靈感,陸楓突然意識到,談笑掙得比他多得多,消費水準也不是他能供得起的!一種傷感和憋悶湧上心頭,陸楓有些失落地把錢包塞進書包裡。

  他坐在那兒連書也看不進去了。男人要養家糊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他在部隊裡,別說養家糊口了,連照顧妻子都不能!要是沒結婚,就沒有這些煩惱了。陸楓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隨即否定了。婚都結了還說那些幹什麼!再說了,談笑也很支持他,平常生活裡點點滴滴只要不觸及那件事,她都會照顧得比較周到。這樣一個漂亮大方能養活自己,不僅不依賴他還能支持他的老婆到哪兒找啊!陸楓揉揉額頭,這些當然都是理由,但是他的確不能肯定自己為什麼答應她,為什麼見了鬼似的就覺得她說得正確,還迫不及待地「偷偷」安排了第二次見面。現在回想起來,陸楓萬分肯定事情早已偏離了最初的軌道,讓當初一切理由和原因看起來都像是拙劣的藉口。

  他看著躺在床上沉睡的談笑,嘴角不由得咧了一下。小時候老爸也經常偷偷嘟囔怎麼會娶了老媽,難道這是遺傳?

  陸楓難得大腦走感情線,雖然常常短路,畢竟還能走下去。正想著,房間電話響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談笑爸爸打來的!下意識地一把抄起聽筒,生怕驚醒談笑。聽筒拿在手裡,他沒有立刻應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談笑,才背過身子低聲說:「喂?」

  「我是……談笑的父親,就在樓下,能下來談談嗎?不用驚動她,就我們兩個。」電話那端的聲音很蒼老,讓人不由得軟化。

  陸楓看看談笑,睡夢裡的她還蹙著眉頭,想了想,嗯了一聲,悄悄放下電話。

  談笑翻了個身,依然沉睡。陸楓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又反身悄悄關上。

  「小紅……不容易。」王振東還是習慣談笑曾經的名字,也許這意味著那個倔強跋扈的女孩兒仍然是他的女兒,「她從小就特別懂事兒。我記得每次打電話回家,她總是告訴我自己拿了多少滿分,做了什麼班幹部,組織了什麼活動,管了什麼人。然後我再從她媽媽那兒聽說她怎麼粗心被減了分,和別人打架人家家長找上門來,怎麼逞強和小朋友們淘氣。那時候工作很枯燥,每週聽她的故事是我最快樂的時間。後來,她大些了,就和我討論最近讀了什麼書,有什麼樣的想法,還給我寫信,大多數是讀書體會。」說著,王振東拿出一個剪貼簿,「看,這是小紅後來用電子郵箱發的信,我都列印下來貼在這兒了。」

  陸楓翻了翻,剪貼得很精緻,還有手寫的批註,多半是何時收到的,偶爾會有心情如何的說法,到了後來的就是一個字:「唉……」想來那時父女關係已經僵了。剪貼簿很厚,但也就一本。王振東看出陸楓的疑惑,苦笑了一下說:「我和她媽媽的問題是日積月累的,大概她也到了青春期,慢慢地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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