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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曉蕾想,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男孩兒呢,突然就不在南京下車了而非要和她一起去同裡?她從前遇到的男人都是有什麼是什麼的,有點墮落和懶散的,沒有一個像這個男孩兒一樣是透明的。車快到蘇州的時候男孩兒醒了,曉蕾這時也已經困到極點,她掏出一支煙來點上,然後又掏出一支給了家偉,家偉接過去點上,一副久經沙場的樣子,那種故意的裝腔作勢和想表達本來不存在的深沉把曉蕾逗笑了,他拿煙的姿勢根本就是不得要領的。接下來家偉就拼命地咳嗽起來,說,這兩天嗓子不好。曉蕾沒有點破他,兩個人剛抽完煙,蘇州到了。

  他們坐上了去同裡的公共汽車,在黃昏到來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同裡。一走進一步一橋的同裡,曉蕾就不怎麼說話了,這種前生今世之感覺就上來了,她想她是應該生在這種安靜的地方的,日出日落都是一樣的景致,一樣的小橋流水,一樣的萬變不離其宗,這樣的小鎮只有黑和白兩種色的,這兩種色卻是萬色之底的,她喜歡這小鎮的寂寞、單調,因這寂寞和單調是被她在心裡加工過的,就顯出了特別的意味。她想,等她老了就在這買兩間明清時代的老房子住下來吧,把一生的追憶和懷想交給它,在這裡生生滅滅的也沒什麼不好吧。

  剛看到水鄉的家偉卻是興奮的。他說他真來對了,沒想到中國的水鄉是一張水墨畫。這時的遊人已經不多了,以三三兩兩的外國人居多,家偉和那些擦身而過的外國人打著招呼,一會是英語一會是德語,曉蕾有的能聽懂有的聽不懂。聽不懂就問他,你們說什麼呢?

  家偉就有點自豪地說,他們說你是東方美女呢,說你穿的衣服好看呢。曉蕾說,准是你瞎編的來騙我的。家偉就著急地說,誰騙你誰是小狗。

  曉蕾就樂了,說,你本來就是小狗。曉蕾這時穿得確實是很有特色的,一條寫滿了唐詩的A字裙,是那種陳子放覺得惡俗的臘染的,是前年去雲南時買來的,上衣是橘紅的緊身的T恤,兩種色配起來十分醒目,腳下的鞋子卻是休閒的布鞋,髮型是兩條辮子,和這小橋流水是如此地相輔相成。家偉說,曉蕾姐姐真會穿衣服,這衣服別人穿起來也許就是奇形怪狀的,穿在曉蕾姐姐的身子上就是特別的。曉蕾聽了就笑笑說,如果年輕點穿上就更好看了。曉蕾想,她就是要時刻提醒他們之間的差距的,這個男孩兒太任性也太純潔了,她是不能傷害他的。

  他們沒有去找外面的旅館,曉蕾說她要住到同裡的人家裡,因為同裡的人家是讓住人的,又乾淨又便宜,而且都是靠水而居的房子。

  她問他準備住哪裡?他說,我和你一樣,你住哪裡我就住哪裡。

  他們最終住到一戶靠水而居的同裡人家中,是緊挨的兩間屋子,僅僅用木板把兩間房子隔開了,家偉甚至能聽到曉蕾拉開拉鍊的聲音。

  曉蕾這次穿了條紅色的長裙,上衣是白色的,然後把一個長袖的黑色T恤圍在肩上,家偉看了就鼓起掌來,曉蕾姐姐你應該去當模特的。

  曉蕾說,二十五歲的人還能當模特嗎?你沒看現在的模特年齡都是十幾歲的?我已經人老珠黃了。曉蕾是有意說了自己的年齡。

  家偉的反應是不相信似的,我才不相信你二十五歲了,你不可能比我大六歲。曉蕾說,不信拉倒,看身份證呀。家偉當然不會看她的身份證,卻說,書上說了,女人二十五歲是最美麗的年齡了,為什麼港臺那些歌星總說自己是永遠的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好啊,我真恨不得也二十五歲。曉蕾聽了他孩子氣的話就笑了。

  我們是回去休息還是在月色下游水鄉?家偉說,這還用問嗎?曉蕾姐姐如果不累,我們就去划船。於是兩個人就租了一條船,在月光下劃進了一條條縱橫交織的水巷。這些水巷就像是這些水鄉的神經一樣,織成一條條蜿蜒的河道,曲折婉轉的,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的,不知哪裡是它的起點,不是條條大河到大海的那種,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這種河道和水鄉的性格是一脈相承的,永遠的不慍不火,永遠的婉約和旖旎。

  兩個人劃著船穿過一條又一條水巷,誰也不願輕易打破這寧靜,只有水聲和月色摻進來,讓人以為是天上人間的。

  他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了,大概是夜深了吧,曉蕾感到有一絲冷,整個水鄉是靜的了,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要回去,家偉說,曉蕾姐姐,要是時間停止了多好啊。

  曉蕾說,時間的腳又不是你管的了的。

  家偉就有一些黯然神傷,把手裡的槳推來推去的,船卻沒有動地方。

  家偉問,曉蕾姐姐,你說什麼是永恆呢?

  曉蕾說,世上哪會有什麼永恆,永恆的只有這風聲水聲和無涯的寂寞而已。家偉說,曉蕾姐姐,你太悲觀了,其實現在就是永恆的,這世上只有一個我和一個你。

  曉蕾聽他這麼一說就覺得這句話和月色、水聲是相輔相成渾然一體的,卻又像在背誦臺詞一樣的,但是曉蕾知道家偉是真心的,在這種氣氛下說出來的話都不會是言不由衷的,一定是肺腑之言。曉蕾有點感動,但又不是自己要的那份感動。於是她說,天太晚了,我們回去休息吧。家偉不情願地上了岸,兩個人相跟著回了那戶人家,踏上樓板的時候曉蕾差點兒踩了空,後面的家偉一把抱住了她,兩個人就那麼抱著,誰也不敢先動。曉蕾覺出家偉的緊張和不安來,這種緊張和不安是讓她心疼的,她反身拉過家偉的手,牽了他的手上樓,而家偉像個聽話的大男孩一樣,小貓似地跟著她。到了她的門口,家偉又摟住她的腰,有點撒嬌有點無賴。曉蕾摸了摸他的頭,好孩子,聽話,去睡吧。家偉卻叫,曉蕾,曉蕾。曉蕾說,沒禮貌了,叫姐姐。家偉還是叫,曉蕾,曉蕾,有點江南昆曲的離情別調。曉蕾想這真是個任性的孩子,曉蕾說,好了好了別任性了,聽姐姐的話,明天我們還去玩呢。家偉這才松了手,曉蕾開了房門進去,回過頭對家偉說,去睡吧。家偉這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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