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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瀋陽終究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母親和繼父並無反對。事實上他們對他的學習生涯亦失去信心。母親對他早就疲憊。況且自己又有新的生命等待自己忙累,她沒多餘的力氣去顧及這個早熟的孩子。

  繼父給了瀋陽一筆錢任他在外闖蕩。母親說,技多不壓身,學好幾門好的技藝不愁在社會上站不腳……。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猶如對待一個陌生人般的冷淡。好像他只是在她家暫住過的客人,接受饋贈重新起程。瀋陽下定決心要離他們遠遠的。

  他轉汽車至省城,連坐兩夜的火車來到了北方。

  北方大城市的繁華與喧鬧是瀋陽無法想像無從企及的。無數的"北漂"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尋找自己的機遇。瀋陽知道機遇只在自己手中。他看到招聘單位就去面試,不顧自己的條件是否符合,弄得考官們哄堂大笑。

  然而別人眼色裡的輕蔑和嘲諷沒有讓瀋陽退卻,相反使他更加珍惜這份闖蕩的機會。他開始報考參加各種技能培訓班:學電腦,學英語,考駕照,發奮進取。他租地下室當臥室,在夜市當臨時工端菜刷盤子。週末去大書店看書,惡補自己欠缺的各種知識。當他滿懷信心再次找工作時,又被用人單位以文憑和工作經驗為理由嚴辭拒絕。用人單位的苛刻條件和殘酷競爭曾使他一度動搖回鄉的意念。但一想到那個家已不再屬於自己時,他又重新振作精神,吃苦上路。

  與曹際言的相識仿佛是天命故意給瀋陽安排的一步棋。他走這一步沒有預料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無數未知。但其間歷經的所有繁盛和冷淡皆為印證他們之間緣分的起與落。

  那日,瀋陽於一份報紙上看到一則通訊公司國慶日招聘促銷業務員的廣告。他帶著挑戰的思想好奇前往。在接受公司人事部門對人員的書面考核和麵試,第一輪瀋陽就被列為了不合格。他正欲離開,不慎在公司的衛生間拾得一部高檔手機。在躊躇徘徊是否要將遺失物品奉還原主時,對方打來電話許諾:只要還歸原物定當面酬謝。想來,瀋陽覺得這樣也順當,便按約定在公司大廈的一樓等待失主到來。

  當手中的電話再次接通時,瀋陽分明看到的失主就是剛剛在通訊公司的主考官。而對方亦認出了瀋陽是剛才參加面試的。由於他在口述回答的環節中屢屢出錯,這讓主考官對他印象深刻。失主兌現諾言,邀請瀋陽在臨近的一家商務餐館吃午飯。他把自己的名片遞給瀋陽,他才知道眼前這位衣著體面紳士儒雅的男子就是自己應聘單位的總經理。一個到大陸經商33歲的臺灣籍男子。

  一頓飯,曹際言對瀋陽吃出好印象來。瀋陽說了自己來到這座城市一年多無數次找工作的經歷。雖然他在應聘上沒有通過,但是曹際言仍可以幫他一把。次日他便以個人的身份招瀋陽做了自己臨時的司機。

  在這座城市得到一份工作實屬不易。瀋陽感恩不已。而曹際言亦待他不薄。瀋陽說,自己能在異地認識一個這麼體恤關照下屬的好上司是他天大的運氣。

  曹際言經常帶瀋陽應酬各種酒會,一起吃飯和玩耍。工作上他們從來都是不露聲色的機械化的交際,而私地下卻是可以稱兄道弟的摯友。而他們之間應該遵循的身份界限漸漸模糊,被一種新的默契關係代替。

  這是一個潔淨自製的男子,有自己專門工作休閒的領域,遵循大眾時尚的生活標準和姿態,亦不放棄偶爾奢華頹靡的享樂方式。經常去俱樂部運動,鍛煉完身體後約上自己的健身教練在樓下喝上一杯咖啡。週末按照自製的時間表在會員店的超市購買好一周的食物,喜歡吃一種美國牌子的魚罐頭。對自己的衣物很是講究,尤其是貼身的睡衣。會購買同一品牌的多種內褲,一周之內會選擇不同的款型。但只穿白色和粉色的襯衫。米色或黑色的休閒西褲。皮鞋是圓頭的。當天的衣服必須當天洗。一個月雇傭鐘點工為房子打掃衛生。

  瀋陽去過曹際言的家。那是位於城市黃金地段的一套公寓。他的房子佈置簡潔自然,傢俱與裝飾上的細節突出了主人在生活上的獨特品位。自己的黑白裸體藝術照,銅制藝術雕塑,藍色的日式窗簾,黑白兩色的靠墊,陽臺和室內放置各種綠色小植物,樹葉的清香沁人心脾……,一駐足便有輕鬆愜意之感。

  讓人頗不理解的是,這樣條件優異的男子卻一直獨身。瀋陽從不過問他的私人問題。一個人堅守某種做法定是有自己可靠的理由,別人的勸慰不能撼動。

  他說,每當晚上一個人回到家,面對偌大寂然的房子,總是把房間的每盞燈都打開,把電視機和音響的聲音儘量調大。我想把屋子的每個角落都塞滿,讓空氣裡到處滲透自己的氣味與溫度。當我洗完澡濕漉漉地側躺在那張大雙人床上,看見對面空落落的牆,心裡無限孤單,害怕自己隨時可能被寂靜壓迫直至死去……

  後來,經常性應酬很晚,瀋陽送曹際言回家,替他安排妥帖後,自己亦留宿在房子大廳的沙發上。有時候,曹際言晚上會突如其來地咳嗽發燒,瀋陽便開車送他去醫院急診。他是那種從小體質薄弱的人,抽屜裡經常備滿了應急藥片。晚上發病若沒個人端茶倒水,自己也只能咬牙煎熬等到天亮再打電話叫來秘書幫忙。

  瀋陽聽了心裡非常難過。曹際言獨自來大陸創業,並沒有提及自己身邊的任何親人。回臺灣亦是獨來獨往。只是不知他是否如自己一樣,心有暗傷。瀋陽感激他的收容和培養,想必一定竭盡全力報答這份相交相融的情感。

  知道曹際言的另一重身份是在一次公差途中。

  那夜在賓館兩人暢談至深夜。瀋陽如數家珍地傾露了自己成長的過往舊事。在他記憶閃爍的夢魘裡,似乎曾在何時劃過一幕這樣的畫面:與一個至為親密的人交代平生的宿命,探尋世間情誼空洞的真相。

  曹際言默默地看著他,半天無語。他從對峙的眼神裡看到對方值得交付的信任與誠摯。一如自己生病脆弱無助時求助的渴望一樣。所以,他擁抱他,用力並且傷感,像彼此尋覓許久而得到的保護。他聽見對方在耳畔留下的渾濁呼吸,以及滲進骨子裡的顫慄。

  瀋陽有一種久違而清新的感覺,似乎他與他的相遇本該提前到達,但他們彼此遲到了。此刻他們要將所有丟失的時間都彌補回來,忘卻已經流逝的傷與痛。

  這夜,兩個人蜷曲在彼此的懷抱追逐溫暖。

  瀋陽搬去與曹際言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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