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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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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施主,你去廟裡?" 蘇林猝不及防地回了頭,眼睛裡緊張而恐懼。天還在陰下去,似乎會下一場雨。 "我找菩薩!"蘇林脫口而出。這是她最真實的目的。 "找菩薩做什麼?" "我爸爸得了重病,快要死了!"蘇林覺得快抑制不了自己的委屈了,淚水在訴說的逼迫下傾瀉而出。 尼姑感覺是自己把孩子嚇哭了,趕緊放下掃帚,幾步走到她面前,從袈裟袍裡掏出一塊揉得發黃的手帕給蘇林擦拭。 蘇林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哭泣的欲望,停止不了委屈的宣洩。她覺得自己現在到了菩薩面前什麼都可以說了,菩薩完全可以幫助她醫治好父親,到了這裡什麼都可以解決,她可以不用像在家裡和在學校一樣擔驚受怕了。 尼姑牽著小蘇林進了廟堂,馬上稟報了寺廟裡的老師太。她給蘇林端了一碗水,她一咕嚕就喝了。年長的師太邁著蹣跚的步子出來,看見還在抽噎不止的蘇林,連喊阿彌佗佛。她走到大雄寶殿的正中央,點了三根香,敲了三聲紫金缽,嘴裡念著什麼。缽聲悠揚地飛繞在殿前內外。 這漫長悠緩的聲音像聽到了蘇林的衷心的祈求似的,盤旋一陣就流逝不見了。她大概覺得它該是飛去了父親的病床上。 蘇林在寺廟吃了一些齋點後尼姑送她下山了,一直送到馬路上。天徹底黑下來。街面上人家的電視裡傳來新聞聯播的聲音。 蘇林回到家,門是緊閉著的,這說明母親還沒有回家。鄰居的孫阿姨轉告她她母親去縣衛生局了,讓她到對面的餐館裡端一碗粉條吃。她遞給蘇林五元錢。 她沒有去吃粉條,開了門,在日光燈下寫作業。開始有聲音撲打在窗玻璃。下雨了。不大不小。蘇林踮起腳尖看著了這場冬夜的雨,街道上的人迅速撤離消失,留下空蕩蕩的馬路,飛馳的汽車倏忽而過,兩邊濺起濁重的污泥。 母親是這個時候回來的。她的身上掛著夜雨寒冷的氣息。她沒有問女兒是否吃過晚飯,只是疲倦地癱坐在沙發上,臉上一片潮濕,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蘇林拿來一條毛巾遞到她手上。 母親胡亂摸擦了一下眼眸,額前亮堂起來。可立即又黯淡下去,淚水像決堤的洪水重新迸出。母親這一次的哭,類似一種清晰的喊。哭泣裡帶著內容,它訴說著父親的善良,真誠,忠厚……內容對現實具備反抗的作用,母親的哭訴和叫囂的姿態一如好人被冤枉般的決絕。這哀傷滿天滿地的拾不起揮不散。 蘇林當然沒有明白母親這一夜如此決絕的原因。因為她不知道遠在省城父親的治療情況一次比一次惡化,癌細胞已經由肺部轉移至腦顱,並迅速擴散。親人朋友封鎖了這個駭人絕望的消息。父親逐漸不支的體力無法對抗最低程度的放療。他說他要回家,回家看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受不了了,死也要死在家人身邊…… 蘇林依然遵守對神靈的承諾:她為父親祈求。每日前往靈玄峰的寺廟燒一柱香,雙手合十,三跪三起。 一個月後的夜裡,父親被接回來。這天是大寒。 父親看到在門口迎接自己的親人,欣喜雀躍。他穿著走時候的那件大衣,戴了一頂帽子。是那種時尚的休閒羊毛帽。下車的父親直奔向妻子和女兒,沒有讓人攙扶,步態很穩健。蘇林是高興的,是興奮的,沒有半點傷感。母親在之前就告訴她,見到父親無論如何也不能流淚,如果她哭了,父親的病就會更重。 他想蹲下來去抱自己的女兒進家門,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他歎了歎氣,牽著她的手繼續走。 當天晚上父親顯得很精神,一掃治療期間的萎靡。但親人朋友都只坐了一會就各自散了。大家隱藏著父親不會知道的秘密。 父親服下一大堆藥後休息,蘇林看見他剃光的頭,右後腦的邊緣有一處猩紅乾癟的肉。這是做放療時化開的一處小切口。她突然呼吸急促,起伏的胸口猶如被石塊填沒的窒息。 晚上,天空下起了一場雪。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蘇林感覺雪的寒冷越過窗子,滲延到自己的心裡。 二十九日的大年除夕。一大群人陪伴父親過春節,父親喝了一小杯酒。笑容乾淨的像個頑皮的孩子。蘇林依偎在父親身邊看電視裡的聯歡晚會,一遍一遍撫摩他乾燥的手心。她覺得特別溫暖。 第六章 這份發生在最後時刻的溫暖來之不易,父親一如一個健健康康的人在祥和團聚的氣息裡歡喜言笑,沒有一絲病痛的痕跡。這是蘇林願意看到的,是她在寺廟裡祈求了無數次想得到的畫面。 但是,蘇林越是過早地收到了這份溫暖,她就越擔心。她害怕這溫暖是有限的,用完了也就沒有了。蘇林小心翼翼地揣著不安,不斷地叩問自己:一切不好的都結束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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