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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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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凡心裡就笑,想這一點也不秀氣的妹子,該叫蠻妹子才對。出於好奇,了凡便跟著秀妹子去見那要見他的人。 出了水泥廠的大門,不遠處便是一條河,河上沒有橋,一條渡船接送過往行人。過渡的人都認得秀妹子,連一同過渡的狗都朝她搖尾巴。下了船,何了凡說:都認得你啊,連狗也認得你。 秀妹子一笑:都是些牌友。 打什麼牌? 什麼牌都打。這裡打「跑和子」(一種紙牌)的多。你會打「跑和子」麼? 不會。 唉,堂堂男子漢不會打「跑和子」。一談到打牌,秀妹子便眉飛色舞。 了凡說:告訴我,這是去見誰? 秀妹子說:見我爸。 你爸? 當年大紅山剿匪前幾天,你救過一個人的命,還記得麼? 何了凡猛的就冒出一身汗來:怎麼不記得,我正想找他呢,可我又不曉得去哪裡找。就是你爸啊?我找不到他,他就應當來找我嘛。 他很想來找你,但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 唉,一言難盡。 了凡道:你爸可是個奇人,要是找不到他,我會後悔一輩子。 那年十八裡鋪的雪下得大,一大清早,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滿山滿嶺的樹木枯草被刮得東倒西歪,沉積在農家院落和屋頂瓦楞中以及草木葉片上的塵土被風卷起漫天飛舞,一時間天昏地暗,難辨東西。這是大雪將至的前奏,當老天爺要把一床潔白無瑕的被褥展開鋪在大地上時,必是要打掃一番床鋪的,就如是一個主婦打點換季的行頭。待到夜幕降臨,猛地平風息浪,天地突然間變得溫柔無比,躲進了被窩的人們明白:這時棉花團似的雪片必漫天飄飛而至。 當大山靜得出奇、天過早地發亮時,十八裡鋪有經驗的雞、鴨、狗、貓和人一樣,都知道下了怎樣的一場雪,大家都蜷縮在屋子裡,好晏不願出門。一直到半上午,人們才陸續打開家門。這時篾匠何了凡發現自家門口躺著一個氣息奄奄的人,他的一條胳膊負了重傷,血透過外衣汩汩地往外冒,他躺倒的雪地上,已經留下了很大的一攤血,血跡如一只腳盆,四周已經結成了薄冰,人就蜷縮在這黑褐色的血盆裡。 面對一個垂死之人,竭盡全力救援這是十八裡鋪人的傳統。何了凡不由分說便把這血肉模糊的外鄉人背進屋。山裡人對付冬天和外傷,有他們祖傳的行之有效的辦法。何了凡和他的家人,很快便用山裡人特製的草藥給傷者止住了血,並扒下他的衣服,將他那凍僵了的身子用雪擦暖過來。 傷者醒過來後,請何了凡找出筆墨,在紙上寫了幾句話,氣若遊絲地對了凡說:我想請你去一趟十八裡鎮,給我弄點藥,不知你願不願救我一命…… 何了凡快言快語:不願救你,我背你進來幹什麼? 傷者說:十八裡鎮有個雲長藥號…… 了凡:我曉得。 傷者:雲長藥號有個焦郎中…… 了凡:我認得。 了凡拿著那紙條就跑。十八裡鋪到十八裡鎮,是十八裡下山路,在年輕氣旺的何了凡腳下,就是大雪封了山,只要沒有冰凍,也就是風捲殘雲的工夫。 雲長藥號的焦郎中取過條子一看,臉色驟變,當即把夥計都叫齊了,拿的拿藥,動的動碾子,做的做膏藥,不一陣工夫,便弄出吃的敷的兩大包藥。焦郎中一頭一臉汗,把藥交給了凡,說:還要拜託你快來快去,病人的血流得太多。 何了凡二話沒說,打起飛腳便往回趕。 了凡小跑著回家救人,很快便見十八裡鋪順坡勢高低而建的錯落的白色屋頂,一陣山風襲來,猛地記起:沒有付焦郎中藥錢的。再想想,出門時一急,本來就忘了帶錢。看來,只好日後由病人自己去處理了。看那焦郎中一見藥單子便如見熟人的模樣,想想他們的關係,非親即朋。 不到半天工夫,便將藥物備齊,帶上山來。由那傷者口授,了凡一陣鼓搗,口服幾樣,余者全敷在傷口上,用一塊棉布纏著。待一切妥當,傷者這才艱難地擠出點笑來,對了凡說:多虧你了,多虧了,我現在要睡一個覺,你們不要管我,也不要叫我,我睡醒了,就會好的……說著倒頭呼呼大睡,十幾個小時不吃不喝不方便。待到第二天上午,傷者醒過來時,臉上便有了一點紅潤。其時是20世紀50年代初,大紅山匪患猖獗,十八裡鋪自然是難免禍端,何了凡家裡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給失血過多的陌生人補身子了,只有一腿還是護秋時捕殺的野豬肉,他忙叫妻子割一塊給煮了。但被那傷者制止了,他說他是吃齋的。了凡曉得吃齋的人不吃肉,但能吃雞蛋,忙叫妻子去借幾個雞蛋。那陌生人接受了何了凡的盛情。 傷者對了凡說:你救了我的命,我會記得你的。 了凡說:見死不救,還算得上是人嗎。 了凡問他是怎麼負的傷,是野獸咬的,還是土匪打的,或者是在山上采藥時摔傷的?傷者苦笑著,什麼也不想說。 了凡問他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到大紅山的陰山寺拜菩薩,怎麼選個這麼冷的天氣到山裡來。陌生人搖著頭,也不願說出來。他只是說:要是我們真有緣分,我們就還會見面,我就能報答你。 這樣了凡就不好再問什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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