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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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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鞍山的經濟已經開始走下坡路,大量產業工人下崗,乞丐越來越多,治安越來越差,經常聽說搶劫殺人的惡性案件,有一次就發生在他們旁邊的那棟樓,一對教師夫婦在家裡被人活活砍死,財物洗劫一空,因為這事,韓靈至少有三天沒敢出門。她有個比她大很多的表哥,小時候經常帶她去廠裡玩,現在兩口子一起下崗,每月領兩百塊失業救濟金,窮得連肉都吃不上。韓靈有次去他家,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圍著桌子吃饅頭就鹹菜,看得心裡一酸,幾乎掉下淚來,當時就下樓提了三千塊錢,把表哥感動得渾身哆嗦,說老妹啊,有了你這錢,你侄兒就能繼續上學了。表嫂當時大哭。韓靈坐了一會兒,越坐越難受,最後紅著眼睛下樓。沉沉夜色中,許多女人像幽靈一樣陳列在路邊,表面歡笑,內心憂愁,不斷騷擾著過路的單身男性,希望他們光顧自己不再年輕的身體,用最卑賤、最屈辱的方式來換取明天的生活費和兒子的書包。 她們也是人,韓靈說,仔細想想,她們也許就是我自己。 1999年韓靈幹過三份工作,但每份都沒幹長,直到她進了那家子弟小學。子弟小學跟普通學校不同,普通學校裡老師就是上帝,家長要時不時地進點貢,以便上帝心情好的時候給自己的孩子開開小灶;但子弟小學的老師不過是企業的基層員工,家長要麼是你的領導,要麼是你的同事,別說進貢了,對學生稍微嚴厲點都可能飯碗不保。再說韓靈本來就是走後門進來的,腰不粗腿不壯,說話就更沒有底氣。 這一年韓靈還不滿28歲,但看起來就像38歲,臉黃人瘦,容顏枯槁,離婚後也不大注意修飾,顯得越發憔悴。她媽隔三岔五地住院,每次都要花幾千塊,身體不僅沒見好,反而越來越差。眼看著手裡的錢一天比一天少,韓靈又愁又慌,吃得越來越省,2001年全年只買過一件內衣。她媽死時,韓靈哭得人事不省,她表哥一手操持了喪禮,一切結束後,韓靈呆呆地跪在墓碑前,看著她媽的遺照,眼淚都哭幹了,心中只想一頭撞死,表嫂看她神色不對,半押半扶地送她回家,幾天都不敢離眼。 那時的韓靈幾乎分文皆無,躺了一個星期,一天哭到晚,恨不能趁人不注意從樓上跳下來。不過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表哥表嫂那麼苦心地勸,老宋還帶著學生來看過她兩次,又送鮮花又送水果,就這麼死了,怎麼對得起人家?最後還是咬著牙活了下來,第一次走進課堂時,學生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韓老師,您的學生想念您!韓老師看了鼻子一酸,眼淚都差點流出來。 那是她最困難的時候。但她從來沒想過要打那個電話,雖然她一直都記得那個號碼。 你恨他?韓靈搖搖頭,又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遲疑地搖了搖頭,說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越是艱難,心裡就越平安,我希望他明白:他欠我的,永遠都還不清,我要他一輩子良心不安!這也許是世間最溫柔的懲罰,也許是最惡毒的。但肖然的死終結了一切。韓靈虐待了自己三年,最終還是收下了那一千萬,她還沒想好這錢要怎麼花,不過最大的可能是回鞍山開個公司,不一定要賺多少錢,但至少可以養活一部分人。 那筆錢,一開始就是她的,最後依然是,只不過隔了三年,隔了生與死。 肖然從法國回來那天,正好是韓靈30歲的生日,那時她媽已經病危了,韓靈買了點雞和青菜,回家燒了一菜一湯,到醫院喂她媽吃完後,一個人頂著北風回到家裡,在電視前坐了一會兒,剛想去睡覺,電視上開始放「伊能淨」的廣告,連著放了兩次,韓靈看第一次的時候笑了一下,想起1995粵海工業村的那棟灰色樓房,肖然一臉興奮地沖進衛生間,大聲對她說:「韓靈,我想到了!潔身自好,一炎不發,伊能淨香皂!」 過了幾分鐘,又播了一次,韓靈的笑容慢慢隱去,想起多年前的一句話:「抱著你,就像抱著自己的小女兒。」那是真的還是假的?真有人這麼疼過你嗎?那天是她的生日。但除了她自己,再也沒人記得。夜深了,韓靈睡了一會兒,突然醒了過來,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感覺心像被一根細線拴住了,每動一下都會隱隱地疼。那時夜很黑,窗外風聲呼嘯,韓靈慢慢地翻過身,舉起右臂,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一下。 那時肖然正在最豪華的日光城夜總會喝酒,一個自稱姓岳的野模特妖妖嬈嬈地坐在旁邊,又摟又抱的,還不斷拿話恭維他,說老闆你很帥,又斯文又有男人氣,肖然一直沒理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最後嶽野模抓起他的左手,放在大腿上挑逗地揉措著,突然大驚小怪地叫了一聲,說老闆你這裡是怎麼了,肖然倏地抽回手,冷冷地回答:「咬的。」嶽野模不識趣,繼續問:「誰這麼變態啊,還咬人?」肖然騰地站了起來,一把將她推了個趔趄,兇狠地瞪著眼,說你再胡說,我他媽弄死你!然後滿臉通紅地走了出去,走過一條金碧輝煌的走廊,走過美女的叢林,在樓梯口站了很久,不知道該向上還是向下,過了半天,他舉起手,看著那排永不消失的牙印,身體微微地哆嗦了一下。 那夜繁星滿天,星光穿過百萬年的光陰,靜靜照臨人間,照著每一處疼痛過的傷口。 第二十八章 劉元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要和沙薇娜結婚,他一直都不喜歡她,不喜歡她的矯情,不喜歡她隨時隨地一副高不可攀的表情,最不喜歡她叫自己的英文名。劉元在鶴堂公司工作時,因為經常要用英語交流,所以隨行就俗地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叫Kevin Liu,凱文劉先生在這事上有點民族沙文主義,始終覺得「劉元」叫起來更親切,更像人的名字,而「凱文」怎麼聽怎麼覺得假,還有點騷哄哄的。兩個人認識後,沙薇娜一天給他發一個郵件,不是叫他dear Kevin,就是稱呼他凱文買大令(Kevin, my darling),劉元開始還能捏著鼻子讀下去,後來一看到就起雞皮疙瘩,渾身都不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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