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 上頁 下頁


  韓靈到深圳的時候,正是肖然開始發跡的日子,所以他一直說韓靈有旺夫運。那時肖然已經離開了藍園公寓,在粵海工業村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廳的房子。1993年的肖然已經不愁溫飽,腰裡還頗有點餘糧。那時股市正熱,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排隊認購新股,買到的笑,買不到的自歎命苦,連守廁所的都會畫K線圖。有人打過這麼一個比方:拿機關槍在深圳街頭掃一梭子,十個死的有八個都是股民,剩下那兩個還是股評家。肖然的頂頭上司牛雲峰是他們公司最先入市的,買進賣出幾回合就賺了兩萬多。肖然吃了幾筆回扣之後,資產已經達五位數之巨,看牛侄兒炒股炒得欲仙欲死,不禁賊心騷癢,從銀行裡取出一萬多元,在27.8元的價位上買了400股深發展,不到兩個月就猛躥到39塊2,生性保守的肖然不敢再捂,果斷地出了貨,一轉手就賺了四千多。

  沒過幾天,韓靈畢業來到深圳,為了贏得佳人芳心,肖然不顧家底地帶她去了深港海鮮城,那天的肖然分外風騷,身穿一件青灰色的風衣,油頭鋥亮,白眼瘮人,周潤發見了都要打寒戰。服務員過來點菜時,肖然右手前伸,戟指笑談:「白灼蝦、鮑魚、圓貝,」韓靈看了一眼菜價,驚恐萬狀地吐了一下舌頭,右手狠狠地捏了他一下,她不捏還好,這一捏越發激起了肖然的萬丈雄心,他猛地挺直腰杆,氣沖鬥牛地問:「龍蝦有嗎?來條龍蝦!」

  不知道是愛情的力量還是龍蝦的力量,那天晚上,肖然對韓靈實施的侵略沒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初經人道的肖然在前半場一直不得要領,一接近球門就抬不起腳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折騰了半夜,兩個人都累得大汗淋漓,韓靈坐了一天火車,實在是撐不住了,打著哈欠摸了摸他的作案工具,說要不然算了吧,先睡覺,明天再說。肖然正滿腔悲憤,一聽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啞著嗓子罵了一句,說他媽的我還不信了呢!說罷悍然發動攻勢,韓靈措手不及,皺著眉頭大叫一聲,兩手緊緊地箍住肖然,指甲在他背上劃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今天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日子。

  我也是。

  肖然緊緊地抱著韓靈,歎了一口氣說,我就算現在死了,也覺得不缺什麼了。韓靈輕輕地拍了他一下,說你胡說什麼。肖然突然激動起來,翻身坐起,說真的,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死都是笑著死的。

  窗簾遮住了星光,屋子裡漆黑而寂靜,一些隱約的笑聲在空氣中輕輕飄蕩,像是神秘的預言。隔壁的嬰兒突然夜哭,哭聲若斷若續,象徵著人類最初的苦難。肖然俯下身,貼在韓靈耳邊輕輕地說:「親愛的,你是我這輩子永遠的新娘,即使將來不能在一起,我也要永遠記住今天的你。」韓靈心裡一陣感動,臉埋在肖然胸口,越想越難過,過了一會兒,她肩頭聳動,嚶嚶地哭了起來。

  那年肖然23歲,韓靈22歲,他們的全部資產加起來不到兩萬元。他們永遠的洞房,粵海工業村旁邊那棟破敗簡陋的屋子,在2002年初被拆成一片瓦礫。那時鞍山的韓靈已經成了一名小學教師,上午兩堂課,下午兩堂課,講得喉嚨腫痛,吃多少金嗓子都不管用,有時候疼得實在受不了,就找同事宋世傑代課。宋世傑是個老鰥夫,老婆死了七八年了,一直也沒再婚,天天悶悶不樂的,不過對韓靈一直很照顧,每天上班都替她抹桌子倒水,還經常給她帶點梨和蘋果什麼的,說多吃點水果對嗓子好,韓靈開始不好意思要,後來也漸漸習以為常。

  當小學老師很累,韓靈每天中午都要小睡一會兒,如果沒有別的人,老宋就會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件衣服,韓靈說謝謝,老宋總是憨厚地笑笑,囑咐她「別著了涼」。就在肖然死的前半個月,韓靈大病了一場,老宋給她買藥、買水果,一天三頓給她送飯。病好後韓靈覺得無物以報,狠了狠心,終於躺到了老宋的床上,大概是因為很長時間沒有碰過女人,老宋剛一碰到她就一瀉如注,撲通一聲趴在她身邊,一句話也不敢說。韓靈拿衛生紙簡單擦了擦身體,然後輕輕摟住他皺皮松松的脖子,說老宋啊,你可真是個好人。這時月亮滑過中天,樓群間光影重重,眼角佈滿皺紋的韓靈突然心裡一動,像茫茫黑夜裡的火花一閃,她把頭深深地埋進老宋的胸口,然後在心裡輕輕地問:

  肖然,你在深圳還好嗎?

  第四章

  陳啟明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畢業後分回老家的糧食局,幹了一年多,實在忍受不了行政機關水襠尿褲的辦事風格,再加上領導一直看他不順眼,說某人上學時煽動過學潮,政治上有問題。說得陳某人恨炸胸膛,一怒之下寫了長達萬言的辭職報告,從政治體制抨擊起,一直抨擊到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和公糧制度,最後還居心叵測地提到了他們科長每天占著茅坑長達半小時的事。在報告的結尾,陳啟明莊嚴地發表聲明:「我覺得辭職首先是個良心問題,其次還是個智商問題,糧食局這個破地方,只有白癡才能呆得下去。」他的科長本來還

  打算假惺惺地挽留他一下,一看到這句話,差點氣炸了頭蓋骨,顫抖著四肢簽了「同意」二字,這樣陳啟明就成了糧食局最早放棄國家糧食的傢伙,一個不容于所有領導的叛逆者。

  叛逆者於1993年5月30日登上了去廣州的火車,那年他22歲,三十多小時的旅程,他一直都不大清醒,想像中的深圳就像天堂,鮮花鋪地、美酒盈樽、走路都會踢到金子。他甚至還想到某一天衣錦還鄉,跟科長見面的情景:油頭鋥亮的陳啟明緩緩搖下豪華座駕的車窗,親切地對他的科長說:「科長,這麼多年不見,你的自行車還是很新啊。」那輛自行車是科長花900元買的,對之視若己出,每天都要在食堂的水籠頭下擦洗一遍,亮得像許大馬棒的盒子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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