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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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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不是出自人跡,更像是地殼的一部分,地球誕生以後就佇立在那兒似的。 味道類似吳哥遺址,或者海格利尼姆古城。 海格利尼姆是被維蘇維火山泥沙吞沒,古格遺址卻是被時間掩埋,味道更為淒涼。 又像蘇美爾人在美索不達米亞建造的那座通天塔,站在塔下,被上帝混亂了語言,只好用敬畏的神情彼此溝通。 我找了一堵結實土牆,深深挖個小洞。 取出那一小塊紮巴的骨頭,深情親吻,埋進小洞,結實填好。 抬頭,碧藍欲滴的天空中,幾隻鷹驕傲地展翅掠翔。 ——那不就是紮巴嗎? 我迎著陽光,眯著眼睛眺望,幸福地想像。 坐在古格遺址腳下。 藍天。夕陽。荒山。疾風。蒼鷹。四面八方滄海橫流之後的地表傑作。 血液沸騰,感慨萬千。 不禁想到時間的長與短。 木桶的裝水量取決於最短的一塊木板。 時間也如此:所有長與短,最終會均化為短。 比如:眼前的古格遺址會繼續存在一萬年,而我們最多存活五十年。古格遺址存在時間的「長」,比較起我們存活時間的「短」,只能委屈縮小為「短」——我們一旦死亡,「我們的古格遺址」也隨同死亡——地球上所有的 「長」與「短」,在這層意義上接近相等。 聯想起跟睫毛的長與短。 無論我的時間多麼「長」,沒了睫毛,會均等於「與睫毛在一起時間」的「短」。如果找不到她,大把「長」時間,會均化縮小,直到無限接近「零」,成為已經死去的活著。即使瀕臨生命盡頭終於找到,已經接近「零」的時間,還能給彼此帶來多少幸福? 想起睫毛那句話:「以後哪天我消失了,你就哭著喊著,拄著拐棍兒到處找我,一直找到頭髮花白?」 原來,每一對相愛的人都有一個命數。 這個命數被上蒼牢牢掌握,沒得商量,沒得退路,冥冥之中,左右彼此。一直到入墓扣棺,才能得以最終揭曉。 或許現在的結局,就是跟睫毛的最終命數? 恍然大悟,再次熱淚盈眶。 堅強不讓自己再流淚。 把淚水收藏起來。 把情感收藏起來。 把愛人收藏起來。 在一面土牆上,悄悄刻下:我的睫毛。 安靜撤離。 ▽ 之後我開始流浪。 雪山。草地。溪流。古城。村莊。冰河。森林。 我去所有想去的地方,做所有想做的事,打聽所有可以打聽的人,只為找到睫毛,只為能夠與她擁有同一個命運。 ▽ 我開始喜歡講故事。 我不管坐在哪兒,不管身邊是誰,不管有沒有聽眾,我都會席地而坐,或者曬著藏地高原的太陽,或者面對潺潺而過的溪水,或者背靠巍峨聳立的雪山,或者身處這樣那樣的咖啡館小酒吧,我都會點上根煙,微笑著,開始自言自語講故事。 「有一個人,老喜歡丟東西。」 這是故事的開頭。 「丟什麼?」 偶爾會有好奇的熱心人插話。 「丟書,丟錢包,丟身份證,丟鑰匙,丟情人。」 「然後呢?」 「到處去找。」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早知現在,當初為什麼不懂得珍惜呢?」 我無言以對,然後會流淚。 在眾多嘲笑的目光中,難過地流淚。 ▽ 半年後的一天。 我回到了那座久違的城市。 因為那天是清明節。 我去了皮子墓地。 取出三盒小雪茄,按照皮子的年齡整齊擺放在墓碑前。掏出威士卡小酒壺,裝有他喜歡喝的伏特加,喝一口,在墓碑前倒一點,如此重複。坐了一下午,溫暖地回憶往事,哼皮子喜歡的歌。想流點淚,會痛快舒服些,可惜沒有成功。 突然感覺城市已經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它不再屬於我,我也沒多少必要繼續屬於它。 似乎有一個新的生存空間在等著我。 我沒呆多久,沒見什麼人。把老房子賣掉,需要的東西打包寄走,寄不走的貴重物品全部賣掉,不貴重的全部送給表情善良的街頭流浪漢。帶上小仙人球金虎,小狗尼瓦拉,睫毛剩下的所有物品,從此拒絕了這個城市。 我在麗江至香格里拉縣中途的小中甸,以便宜價格購置了一塊地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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