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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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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他大幾歲的律師笑了,說那已經是很往後的事了,再早的還有呢,比如:趕大集、春節廟會、加里森敢死隊、第一眼瞅見12寸黑白電視機時的興奮、正睡覺突然有人喊地震啦整個家屬院男女老少跑出來站在空地裡、知道有一個叫毛主席的人去世學著大家的表情一起莫名其妙難過。 我想到的是:一大家子人夏天跑街頭吃西瓜用大蒲扇放瓜子回家曬乾吃、穿著繡有龍的針織衫模仿陳真到處踢腿打拳、第一次瞅見吉他是鄰居女孩的哥哥抱著唱張行的《遲到》、喜歡上一個穿紅色蝙蝠衫被叫作「破鞋」的幼稚園阿姨、坐在操場上聽大孩子們講男人女人「操逼」是怎麼回事一邊偷偷自慰、一次自慰終於突然流出白色液體嚇得哭出來喊媽媽以為得了什麼病。 我說得最可笑,西門與律師笑得前仆後繼,不可自抑。 又響起《小秘密》《阿裡巴巴》《季候風》《冬天裡的一把火》《夜色斕珊》《月臺》。 西門說起了少年時代:第一次跟女同學站在教學樓後面親嘴兒被班主任發現扯著耳朵去站牆角、跟男同學們蹺課帶女生去電影院看《霹靂舞》偷摸身邊女生大腿、一個女生來例假,放學不敢站起來,座位底下一大攤血從此男同學都叫她流氓。 律師也越說越逗:一次主題班會上有個女同學站起來問老師剛才男同桌告訴她的「操逼」是怎麼回事、老師在講「資本主義花花世界一團糟」時帶來一張用作反面教材的袒胸露背的瑪麗蓮夢露照片,下課照片被男同學偷走輪流拿回家自慰,最後夢露嘴巴被挫出一個大洞潮乎乎的沒法再用。 我忍住笑接著說:每天晚上看《血疑》夢想山口百惠那樣的女朋友、喜歡上一個女同學,每天搶著打掃教室就為沒人時兩腿叉開趴女同學座位上,體會她的體溫與國產香皂的味兒、與男同學在男女廁所隔牆上弄出一條牆縫,偷看喜歡的女同學上廁所一邊比賽自慰。 我們不可救藥地陷入回憶。以及回憶所帶來的時光隧道般的無窮樂趣。這些回憶,幸福與感傷矛盾地交織在一起,有的地方讓人狂笑不止,有的地方卻又欲哭無淚。突然發現內心一塊未被開墾過的處女地,一直藏在內心深處,一下子被開墾發掘出來,一種撲面而來的恍若人世的悲滄感。 遠方突然出現一輛警車。 很多員警,有的甚至全幅武裝。回頭發現後面也跟著兩輛,看見我們無路可逃,打亮警燈,發出刺耳警報。我與西門傻了。律師卻極為鎮定。認真把握方向盤,表情平淡如水。寒風吹起他的頭髮,粉亂飄散,味道悲壯。 這時響起槍炮玫瑰的《Knocking on Heaven's Door》。 音樂點燃熱血。三人激動起來,三隻手緊緊握在一起,冷漠地望著前方黑壓壓的武裝攔截力量,高聲唱著: 「Knock, knock, knocking on Heaven's Door!」 ▽ 律師主動承擔了一切。 我與西門才被免於追究責任。他被帶上警車,我們心情沉重繼續前進。 餘下的旅途只有兩個字:沉默。 我與西門輪流開車,不聽音樂,不說話,只是沉默。午後到達麗江。在四方街一家客棧住下。扔下東西立即分頭找睫毛。我沿著新華街一路找上去。麗江比鳳凰大很多,客棧比比皆是,或許越來越成為旅遊熱點,民風沒有鳳凰樸實,待客冷漠,增大了尋找難度。最後兩手空空精疲力竭回到四方街,不久西門也一無所獲回來。兩人坐著發呆。一直坐到肚子餓了,回客棧吃飯。吃完繼續坐在四方街長椅上,抽著小雪茄,小口喝著威士卡,面無表情。 四方街上突然響起音樂。 每晚例行的篝火晚會開始了。 一個納西族老漢手提老式答錄機,播放著當地民歌。十幾位納西族老太太,頭帽角帽,衣著納西族服飾,手拉手圍成一圈,跳著那種走兩步退兩步跳兩步的古老舞蹈。中間燃燒著一堆篝火,老人們臉上映照得紅撲撲的,配合著似乎凝固在臉上的真誠微笑,恍若一大群頑皮嬉戲的孩子。跳到盡興處,老人們開始邀請遊客加入。跳舞的人越來越多,手拉手的隊伍越排越長。隊伍只好折一下,再折一下,最後變成裡裡外外好幾圈。 篝火映紅大家的臉龐,腳步溫暖大家的肢體,音樂融化大家的心情,天空淨化大家的境靈。雖是夜晚,天空仍然一片湛藍,清楚看見頭頂上飄過的片片白雲。遠處玉龍雪山隱約在目,一片片老屋櫛次鱗比。此時此景,所有人都在慢慢融化感動,包括我與西門。 有人過來拉我們。西門站起來加入,我坐旁邊默默觀看。西門拉著兩個女孩大大方方跳起來,不時瞅著我笑,我也瞅著他們笑。一會兒兩個女孩又把我扯起來。大家前進我就前進,大家後退我就後退,大家伸腳小跳我就跳伸腳小跳,大家喊號子我就喊號子,大家歡笑我就歡笑,大家不難過我就不難過。 跳累了,坐下休息。 哼起那首《溫暖》。 不禁想起紮巴柯蘭在新疆街頭跳舞的樣子:夕陽落了一肩,笑容灑了一地,鴿子飛了一群,幸福暖了一身,類似一幅意味深長的剪影。 還有與睫毛在西遞古鎮那幅剪影:油菜花兒。果樹。古鎮青瓦房子。潺潺小溪。紅晴蜒。油畫布。睫毛被落日映紅的溫暖臉龐。 以及長白山白樺林裡:柔軟好吃的舌頭。蝴蝶般劃過臉上的長長眼睫毛。脖子裡的溫暖氣息。稀稀落落不停落在肩膀上的枯黃樹葉。遠處小溪潺潺流水聲。牧場上隱隱約約的伐木聲。 想起歷盡生活磨難,卻沒能從我這兒得到溫暖的睫毛,一下子熱淚盈眶,羞愧不已。這份溫暖,本來如此簡單,我甚至都沒能給她。 感動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山盟海誓海枯石爛之類明擺著的壯觀場面,你卻感動不起來。恰恰這種隱隱約約的傷感情緒,深埋心底輕易不敢碰的憂鬱心情,一旦被最樸實坦誠的場景喚醒,就會千軍萬馬洶湧澎湃,經久不息,令人扼腕。 所謂感動,不過如此。 篝火晚會結束。 波瀾壯闊的感動也餘波漸消。 眼睛裡又恢復了殘酷的現實場景:陌生的古鎮,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笑臉,陌生的心情。 深深歎口氣。 西門拉著我跟女孩去酒吧。喝了不少酒,每個人臉上都紅撲撲的。新華街小河兩岸扯著嗓子對歌的遊客讓人煩,只好起身一起去逛古城夜色。順著四方街往上走。夜晚的麗江,越走越漂亮。一條小溪始終追隨我們,藍色夜空裡的白雲俯瞰我們,偶爾掠過一陣清涼但不刺骨的風。輕悄地踩在乾淨的石板路上,走過一排排歲月悠久的門板房,越往前走人越稀少。最後坐在一座小橋上聊天。橋下是潺潺溪水,即使夜晚也能清楚看見飄呀飄的水草。 聊到打哈欠。 西門邀請醉意微熏的女孩一起到客棧坐坐,她們欣然同意。後來西門拉著一個女孩開房睡覺。另個女孩坐在我房間不知如何是好,不停扳弄手指頭。我想獨自睡覺,瞅瞅女孩尷尬友好的樣子,又有點與心不忍。女孩其實對我興趣不大,只是跟女伴同住一個客棧,現在女伴跟西門走了,她害怕回去一個人睡這種陰沉沉的老木房子,只好坐這兒可憐巴巴瞧我臉色。不好為難人家,乾脆讓她睡床,我打地鋪。旅途疲勞,倒頭就睡。什麼也沒多做。 第二天與女孩們告別。 與西門商量去警方看望律師,把應該承擔的責任承擔起來。兩人都要去,資金不夠,只好猜拳,結果西門去。把身上的錢全部交給西門,其實也只夠路費。其餘花費,只好各自想辦法去掙。生存第一次作為問題,嚴峻地擺在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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