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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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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遊?」 「不是,去考古。」 「考古?」牛仔帽扭頭瞅瞅我,好玩地笑笑。 「不是專業的,是業餘的。純屬業餘愛好,鬧著玩兒的。」男人謙和地說。 「就這麼走著去?」 「一路搭車過來的。這一段沒搭上,乾脆一路走了過來。」 男人好象有一段時間沒喝水了,嘴巴乾涸,聲音嘶啞,正在用力咽吐沫。 牛仔帽把我的威士卡小酒壺遞給他。男人將信將疑接過去,嘗了一小口,砸巴砸巴嘴,沖我們笑笑,又灌了好幾口。男人灌酒的樣子很是粗獷好看,牛仔帽看得出了神兒。異性間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或者眼神,最能有效打動對方。 男人三四十歲,落腮鬍子,臉上疙疙瘩瘩,估計是長期暴曬。頭髮很長,髒乎乎地棉花糖一樣堆著。穿件長袖格子衫,袖口挽到胳膊上。牛仔褲破了好幾個洞。長相跟布萊德皮特沒法比,不過跟《德州巴黎》裡的塔維斯倒是有一拼。 我們載上考古男人,繼續前行。 男人很早就畢業於一所著名大學歷史系,分配到一個國營企業宣傳科,不死不活十分鬱悶。乾脆辭職去夜市擺攤兒,專賣鄧麗君劉文正的磁帶,趕上流行,小掙一把。於是開始全國古跡到處亂跑,沒研究出什麼,錢倒花個精光。只好回去繼續擺攤兒,這次專賣「忙著呐,別煩我」之類的文化衫,又趕上流行,批發零售收穫頗豐,又開始到處考古研究——如此迴圈,一晃混到現在。 牛仔帽聽得著了迷,兩人熱火朝天聊起來。路面起伏,她乾脆把腦袋放在後座男人胯間,親親密密的樣子。挺為他們高興。茫茫戈壁,有如此情投意合的豔遇實屬不易,應該好好珍惜享受。 下午到達柳園。 長途跋涉加上超載,三輪摩托呼嚕一聲叭在那兒,再也發動不起來。找個電話打給嘉裕關朋友,連聲抱歉。按照他交代的位址,把摩托車推到一個維修店。師傅認真檢查,說沒個三五天修不好。只好交足維修費,另謀出路。 ▽ 三人坐在路邊,發愁如何去吐魯番。 好不容易攔了一輛大貨車,談好價錢,上車出發。我坐在後面車廂,讓他倆坐在小駕駛室,好繼續親昵。不知不覺駛過星星峽,離開甘肅,進入新疆。夜晚的戈壁灘迅速降溫,我渾身冰冷,車廂上空空蕩蕩,只有幾塊破防雨布,乾脆卷起來裹在身上。夜晚地貌極為枯燥,又不敢睡覺害怕著涼,只好盯著夜空裡的星星發呆,琢磨了一路星相,莫名其妙想起了睫毛那架望遠鏡。在差點被凍僵之前,貨車終於停在一個小客棧門口。 客棧極其簡陋。牆壁用石頭抹上泥堆砌而成,屋頂是幾根粗糙的木梁釘在一起,橫跨過整個房間。一排排的椽子上鋪著厚厚一層芨芨草,草根很硬,很多地方刺出來。支撐房頂的是幾根粗糙的木柱子,每根都有盆子那麼粗。 店主人升起火,我烤了半天,好容易暖和過來。 飯菜很豐盛:幾張烤饢,一盆抓飯,油塔子,番茄牛肉土豆大燴菜,新疆土面。我們狼吞虎嚥,一會兒消滅乾淨。吃完主人帶我們去房間睡覺。北大荒似的大通鋪,用石頭砌成,上面鋪一層乾草,再鋪一層毯子,就成了床。主人把我跟男人扔在房間,帶牛仔帽去另外一個房間。一會兒傳出一聲殘叫。牛仔帽跑出來抱住考古男人,面無血色。幾個人跑過去,那個房間床鋪靠近牆角有個大洞,一隻大老鼠打量我們幾眼,拖著長尾巴,不慌不忙鑽了進去。女孩死活不敢睡。考古男人只好陪她去門外紮帳篷,我跟司機睡屋子。 排除鼠患,還有隱藏在草堆裡不咬人的善良小蟲,屋子與床鋪還是恰如其分地實現了睡眠功能。粗糙簡陋的環境,神秘詭異的味道,不由又想起《Hotel California》。一會兒響起司機死豬般的呼嚕,吵得難受。靈機一動,輕輕吹起口哨《Hotel California》,司機竟然神奇地安靜下來。吹了大半天,嘴巴累得合不攏,一下子睡不著。乾脆掏出聖艾克蘇佩里的《人類的大地》,用頭燈照著認真閱讀。書裡有這樣一句話: 「我們對自身的認知,大地給我們的教誨比任何書籍都要深遠。」 忍不住披上衣服,走到外邊。 降溫後的戈壁灘荒涼寂寞。只有星星無私地奉獻著其實除了給予人們信念之外,對地球意義微小的光明與熱量。遠處的沙漠與高山敞開著博大胸懷,似乎在對我說:來吧,到我們懷抱裡來,體會只有大自然才能給你的生命意義! 真的產生了一種想走過去,永遠走過去的譫想。 理性還是蘇醒著的。走回房間,聽著神秘的《英格瑪》安靜入睡。 ——對於自己,到底誰是這層意義上的大地? ▽ 中午時分,貨車開到一個荒僻小鎮,停車加水。 小鎮不大,只有幾片石頭房子,錯落散佈在浩瀚戈壁沙漠上,星星點點,有點月球表面的味道。這種味道的小鎮,西部戈壁沙漠已經難得一見。 司機提著水桶跳下車子。我們跳下去,伸展胳膊腿,四下轉悠,到處打量,充滿好奇。小鎮有個小飯館,一個光胸脯的維族老頭兒,不停晃悠扇子打盹兒。一個小修車鋪,修車師傅頭戴維族小帽在補胎,偶爾翻起眼珠子瞅我們。旁邊一家小旅社,一個紮維族頭巾的女人坐在門口,懷抱小孩,眼神絕望冷漠。遠處一張髒乎乎的桌球臺,兩個維族青年站在旁邊不停比劃。 一個維族老頭兒盤腿坐在路邊小凳子上,閉著眼睛彈冬不拉,吱吱呀呀難聽的聲音傳遍整個安靜小鎮。四周塵土飛揚,老頭兒身邊擱著一隻落滿沙土的大碗。我蹲在旁邊聽他彈冬不拉。牛仔帽拉著考古男人去打桌球。 老頭兒彈了一會兒,停下大口抽莫合煙。端起大水碗,把漂在上面的灰塵吹開,小心喝幾口,放下碗,擦著嘴巴,瞅了我一會兒,笑笑,把冬不拉遞給我。我接過來按照吉他的彈法,嘗試幾下《阿拉木罕》,實在是兩種完全不相干的樂器,調兒都找不著,只好還給他。誰知老頭兒心有靈犀,一會兒《阿拉木罕》就吱吱呀呀響起來,當然仍然難聽無比。老頭兒瞅著我放聲大笑,我也笑笑,一邊認真計算他嘴巴裡殘餘的牙齒數。 走到桌球臺邊。 考古男人把球杆交給我。球體上坑坑凹凹,讓人心疼。我俯身開球。維族青年打進一個單色球,沖我笑笑,樣子憨厚,擊打另一個單色球,沒進。突然刮起一陣嗆人的沙塵。我接過球杆,俯身把一個花色球打入底袋,把中間一個花色球打入中袋,調整呼吸,把難度最大的一個遠台貼邊花色球輕輕推進底袋,白色母球撞邊滾到最後一個花色球背後,正沖袋口。把球杆交給牛仔帽。她接過球杆,一扭一扭走到台邊,翹起屁股,以一個性感的動作與嘴形,輕推白色母球,花色球慢慢入袋。牛仔帽誇張地晃動屁股,惹得大家一起哄笑。 我跟考古男人坐在旁邊,安靜欣賞牛仔帽跟維族青年打球。兩個小夥子穿著條紋短襯衫,維族小帽,白球鞋,謙虛憨厚。甚至憨厚得讓我們有點心疼。 「多好的年紀,可惜埋沒在了這片沙漠裡。」考古男人歎口氣說。 「也未必,或許他們在歎息我們被埋沒在城市裡?環境造就生存。」我說。 「環境造就生存?這句話有點意思。」他拍下我的肩膀,笑了。 或許維族青年太多日子沒看到牛仔帽這樣性感打扮的女孩了,不時偷偷瞅她長長的光腿。考古男人偷偷指著小夥子胯間的翹起,兩人寬容地笑了。牛仔帽也覺察出來,乾脆趴在桌球臺上瞄準時,把內褲都露了出來。 「這叫用青春性感,支援邊疆建設!」 爬上貨車時,牛仔帽振振有詞地解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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