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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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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清的午夜街頭。 昏頭昏腦開著車。 今晚的遭遇讓我感覺有點沮喪。 莫名其妙地想起羅素的一句話: 「自然沒有造就一種可以完全獨處的人,因為人無法滿足自然的生理目的,除非得到別人的幫助。」 ——所謂「別人的幫助」,就是指人與人之間的異性戀、同性戀、變態戀諸如此類的生理關係。突然希望自己是一個不需要「別人的説明」超自然的人,一切控制在自己手裡,自己可以製造所需的全部快樂,並非被動地讓「別人的幫助」主宰左右。 前所未有地開始討厭控制了自己的欲望。 人,生來自由。 一向討厭控制自己的東西。 開到鐵路附近。 下車。順著光禿禿的兩條鐵軌兀自往前走。 午夜時分。月亮很大,明亮亮地照著鐵軌。四周鴉雀無聲,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風吹過樹叢,沙沙作響。兩條鐵軌反射著清冷月光,筆直延伸,消失在遠方茫茫夜色中的寂寞大地上。 我脫掉鞋,光腳踩在鐵軌上,冰涼鐵軌與粗糙腳底產生一種舒服的磨擦感。我踢踏前行,直到累了,坐在鐵軌旁邊一塊石頭上,抽煙休息。 小時候經常跟一幫同學順著鐵軌往前跑,甚至有一次跑到了挺遠一個城市,再順著鐵軌折回來。喜歡漠無目的地在鐵軌上走,喜歡鐵軌伸向遠方的神秘悠遠,與那份孤零零的無依無靠。鐵軌仿佛是一個夥伴,一個什麼都沒說、又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挺好的青春夥伴。直到有個同學意外被火車撞死,才被迫停止這份特殊愛好。還記得被撞死的地點,旁邊有塊大石頭,如同屁股底下這塊。 望了一會兒月亮,掏出隨身帶的小口琴吹了一會兒《月光》,發一會兒呆,走回去開車回家。車子開到鐵路叉道口。紅燈閃爍,幾個師傅慢吞吞地把黑白條紋的有軌欄杆呼嚕嚕拉過來攔路。行人車輛暫停等候。我聽著羅伯特·強森的老布魯斯,雙臂趴在方向盤上,瞅著由遠及近的火車頭。 旁邊停著一輛摩托車。 一個男孩載著個女孩。爆炸頭,一身嘻哈打扮。摩托車音響裡放著最時興的艾米納姆的HIPHOP。女孩子很瘦小,縮在比她大兩號的肥大運動裝裡,寒風中活像一隻餓得皮包骨的小山羊。右手夾著一支煙,偶爾吸上一口,不吐出來,任憑煙霧從嘴巴裡彌漫開來,仿佛嘴巴裡鬧火災。 女孩子從背後緊緊抱著男孩,臉貼在男孩背上,目光像北極浮冰似的四處漂移,一會兒移到我的眼睛上,長時間瞅著,仿佛在研究我,沒有一點表情。我下巴趴在胳膊上,同樣面無表情地瞅著她。 兩人的茫然目光,如同深夜裡一條長長胡同的兩頭:遙遠,空洞,無所依託。 我迷茫於一盤棋局的中盤如何落子。 她卻迷茫於如何開盤佈局。 火車轟鳴而過。 綠燈閃爍。行人車輛緩緩啟動,蜂湧著穿過鐵道線。 男孩發動摩托車,一聲轟鳴,離我而去。 女孩子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臉上,直到熄滅的燭光一般,消失在前方黑夜裡。 ▽ 開車回到家,走到樓洞口。 月亮隱在一片雲層後面,四周略顯黑暗。 隔壁鄰居家小女孩坐在臺階上抽煙,抱著個啤酒瓶子。手邊擱著一本通俗讀物,名字好象是《男孩是樹木,男人是森林》。 莫名其妙。 「小女孩不能喝酒。」我把她手上的瓶子奪下來,自己灌了好幾口。 「喝酒好呢,能解悶。」小女孩試著奪回去,沒成功,只好作罷。 「你這麼小,應該開心點,不能這麼消沉。」 「有什麼值得開心的?男孩沒意思,學習沒意思,爸爸媽媽也沒意思,過得真沒意思。就跟你說話有點意思。」 小女孩瞅著我笑了,老練地擠下眼睛,想了想: 「書上說得沒錯,男孩是樹木,男人是森林!跟小男孩玩真沒勁。今天一個師姐還說,她就喜歡男人,有味道,經驗也豐富呢。」 聽得我渾身發毛,抽完煙匆匆往樓上走去。 邊走邊想像著把那本書的作者一腳踢下樓去。 ▽ 開門進屋,空空蕩蕩。 只有《那些花兒》「盛開」在房間裡。 滿眼狐疑轉了一圈,才在黑乎乎的陽臺上發現睫毛。 她紋絲不動站在望遠鏡前,聚精會神看著什麼,神情激動。一會兒低頭揉眼睛,瞅見我,笑了。難得一笑。 「怎麼著,彗星要撞地球了?」我沒好氣地取笑她。 她一點不生氣,反而笑得更燦爛,換個人似的。 忽然發現她笑起來挺好看。 以前怎麼沒發現? 她把我拉到望遠鏡前,示意瞧瞧。我瞅瞅她,瞅瞅望遠鏡,將信將疑把眼睛湊上去。先適應下鏡頭,滾動眼球潤滑視力,定睛認真觀察: 奇跡出現了! 鏡頭裡,廣闊無邊神秘莫測的茫茫夜空,一顆彗星拖曳著長尾巴燦燦滑過!彗星滑過的地方,夜空渲染出璀璨的光暈。如同開天闢地的造物主,手托明燈飛越夜空,剪刀一般裁出天與地。味道類似米開朗基羅《創世紀》裡面的《分開海水與陸地》。 我興奮不已。 被壯觀的自然景像驚呆了,「哎呀呀」不停叫出聲來。突然想到睫毛,把她拉過來。兩人一個大腦袋一個小腦袋,一起湊在鏡頭前,一會兒我看一會兒她看一會兒都不看,彼此望著激動地笑。忽然有一層深深的感動在融化,剛才鬼混落下的冰冷心情,一下子溫暖得如同即將孵化出籠的小雞。 我抱住睫毛,吻了一下她冰冷的小臉。 她眨巴長長的眼睫毛,摸著剛才被吻過的地方,被突如其來的一吻搞得茫然不知所措。我吻完睫毛,瞅著她的表情,一下子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也有點手足無措,乾脆匆匆道聲晚安,鑽進房間,蒙頭睡覺。卻難以入睡。蹬掉被子,眼睛盯著天花板,琢磨起了這個從來沒關心過的奇怪女孩。忽然感覺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可又無處提起。苦笑一下,安靜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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