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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但還沒到廣州火車站,德寶這個老闆就露了餡:旅行包和夾克衫的拉鍊拉不攏了,波鞋前面開了鱷魚口。夾克衫和包不大要緊,關鍵的是波鞋,不光是不好看,還呼呼地往外冒著臭氣。在火車站等車的時候,德寶就看到他身邊的幾個人掩了鼻子走開,狠狠地盯著他的腳,這讓德寶覺得很不好意思。幸好那副墨鏡沒壞,德寶將他的不好意思藏在了墨鏡後面。

  德寶回家的那天是臘月二十六,暖暖的日頭,是個好日子。文菊鹽家的門楣上貼了紅紅的對聯,爆竹煮粥似的響,還請了一個戲幫子在唱花鼓戲。全村人都看熱鬧去了。德寶心裡說,這文菊鹽辦什麼喜事?德寶在籬笆口喊了幾聲娘,沒人應,一條狗卻躥了出來。德寶摘了墨鏡,那狗就認出德寶來了,跳得老高。

  家裡還是老樣子。德寶看了一個圈,熟極了卻又像不認識了。這時,外面喊:

  「寶伢子,寶伢子……」

  是娘!德寶沖了出來,娘站在了禾坪邊,愣愣地看著德寶,也分不清是哭是笑。德寶喊了一聲娘,娘過來扯了德寶的胳膊,這才哇地哭出來:

  「祖宗!都說你死掉了,我說我的寶伢子死不了的,這就真的回來了,回來了……」

  德寶也哭了。娘兒倆哭成了一堆。不知道哭了多久,德寶說:

  「餓死了,娘,我要吃荷包蛋。」

  娘就笑了:「你還是餓死鬼變的!」

  娘開始顛著腿兒抱柴生火,不一會兒就煎好了一大碗荷包蛋,要放糖時才發現沒糖了,就扁了一下嘴說:

  「你喜歡吃糖的,沒糖了……」

  德寶說:「我現在喜歡吃鹹的了。」

  接過娘手裡的碗,德寶狼吞虎嚥地吃起來,恨不得把碗都啃著吃了。娘先是笑笑地看著德寶吃,忽然又哭了:

  「你爹下半年在屋上掉下來了,撿了一條命,腰摔斷了,成了廢人了。家裡窮得只能討米了,過年了,一點年貨也沒買。」

  德寶拿出一遝錢來說:「我賺了錢回來了,我們過個好年!」

  看著那些錢,好一會兒,娘的眼睛都直了,一迭聲地說:

  「阿彌陀佛!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原來因為治後爹的腰,家裡已經欠了個天大的窟窿眼,光藥費欠了2000多,零零散散的還有1000多,德軍——德寶的異父弟弟準備過完年後不讀書了,去清涼山擔石灰。

  德寶心裡一陣發麻,從包裡翻了一陣,翻了一隻鼓鼓囊囊的襪子出來,裡面全是錢,對娘說:

  「欠誰的錢,一五一十地還給人家。德軍擔什麼石灰?他能做那個活?不要命了?他得好好讀書,讀一個大學出來!」

  德寶說一句,娘就啊一聲,連連說:

  「我的好崽!這個家有救了!」

  這時,文菊鹽家放起了響銃,德寶問娘辦什麼喜事,娘說:

  「秀妹子出嫁。」

  德寶正在點煙,打火機打了好幾下都打不燃,一生氣就摔在了階基前的青石板上,嘣的一聲爆炸了,也像放了一記響銃。不一會兒,接親的人抬著一長摞兒家私經過德寶家門前,每台上面貼了紅彤彤的喜字。娘說:

  「秀妹子嫁了一個好人家,是上頭村村長的兒子,賭面錢就拿了4000塊……聽,好像他們過來了,你跟秀妹子是同學,去去去,討支喜煙抽!」

  德寶遠遠地看見了秀秀,她穿著大紅襖子,頭髮上插了一朵紅花。德寶趕緊躲回了屋裡,在窗櫺格子後面看。秀秀他們過來了,旁邊是新郎官,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他個子比秀秀還矮,瘦不嘰嘰的,咧著嘴給人敬煙,也給德寶娘敬了一支。德寶看到娘屁顛屁顛地接了,心裡就惱火娘了。秀秀他們越走越遠了,德寶就流了淚。

  德寶回家的消息像一陣風似的傳遍了全村,大家潮水般地湧向德寶家,又奔相走告:

  「龔瓦匠的大兒子回家啦!」

  「在深圳打工,賺了大錢呢!」

  「你看,他抽的煙是白沙煙,比文菊鹽嫁女的煙還好。」

  「他戴個黑眼鏡,威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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