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偷商之嘴臉 | 上頁 下頁


  唐義大學畢業後,原定是進省委機關,為了照顧在家的老母親,才回到惠口縣文教辦工作。簡光光的突然來訪,讓他非常高興,毫不猶豫地從緊巴巴的五十多塊工資中,抽出兩張「工農兵」,為老同學洗塵。

  唐義住在辦公樓三樓的單身宿舍,平常在縣政府食堂用餐,所以宿舍裡沒有餐桌。為了請簡光光,他只好將寫字臺上堆著的書本搬掉,算是有了個臨時餐桌。

  一箱啤酒十二瓶,全部放到桌上,占了大半個桌面。桌子一頭,擺著兩個大盤子,一盤是熏紅的豬蹄,一盤是青白的鴨翅。

  好久好久沒有見到老同學了,唐義好高興,盯著簡光光,久久沒有說話。見簡光光身上皺皺巴巴的西裝沾了幾抹沙末,滿身汗味,本想要他先去沖個涼,再出來喝酒,無奈衛生間被捷足先登的老寡婦佔用了,只好作罷。

  三樓十幾間單身宿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共用一個衛生間。白天,男男女女在裡面小便大便,晚上,則用來去汙除垢。

  每逢沖涼的時候,人們總是提著各式各樣、大紅大紫的水桶在衛生間外排隊。這天,唐義一買回豬蹄、鴨翅,就趁還沒到下班的時間,提個塑膠桶去占位。

  衛生間一米見方,糞坑設在中間,沖涼時稍有不慎,就有一腳踏空的危險。因此,在裡面沖涼的人們都非常小心,繡花一樣,慢慢來,生怕一不小心踏入糞坑,惹來一腳屎尿。

  衛生間有扇小木門,木門分上下二格。上格用木板密封,下面為了透氣,用木條一格一格斜接下來。

  這樣,裡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人走動,外面的人卻不能窺視到裡面的人在幹什麼,除非趴到地面上。

  耐著性子在外面足足等了將近半個小時,老寡婦還是賴著不出來,唐義真想拿面小鏡子放在木門外的地上,照照老寡婦到底在幹什麼。

  裡面沖水聲終於停了,卻傳出老寡婦欲死欲活的吟唱聲。老寡婦是海牙鎮派出所所長吳峰的母姨,她一定是又在懷念「文革」時期當造反司令的老公了。老寡婦的老公姓李,當過一段時間縣革委會副主任。「四人幫」粉碎後,被人打到環衛站去推糞車,他們在縣政府大院內住的單門獨院三層樓,也被收回作縣政府接待科辦公室了。他想不通,跳了海,留下老寡婦,成了政府食堂的一名洗菜工。老寡婦生有一女,叫李麗麗,長有一副好嗓子,是縣中學歌詠隊的女高音。

  老寡婦在人前不敢吭聲,只有進了衛生間,才敢旁若無人地低吟淺唱。只是她這一唱苦了在門外久等的唐義,聽著她破爛不堪的歌聲,腸胃都要嘔吐。沒辦法,他只好提起水桶回了宿舍。

  簡光光見唐義為了讓他沖涼,排半個小時的隊還搶不到位,很過意不去,忙抓起啤酒瓶,倒了滿滿一大杯說:「冬瓜,夠朋友!兄弟我去龍鵬,被人一棒子打回來,難得有你這個老朋友為我接風。來!我敬你一杯!」

  「好,喝!」唐義夾起一塊鴨翅放到簡光光的盤子裡,端起酒杯,喝了下去,「大頭光,你來我這裡,連沖涼的地方都找不到,不好意思啊!」

  簡光光一仰臉,酒杯便滴酒不留,「沒事,沒事。我怎麼樣都無所謂,倒是你,一個名牌大學生,分配回縣裡,受委屈了。」

  唐義給簡光光斟滿酒,「這事不能怪別人,是我自己要求回家鄉照顧老媽的。我那幾個分配在省直機關工作的同學,好多都混上科長什麼的官兒了……」

  簡光光見白色的酒泡漫上杯沿,把嘴巴湊了過去,一口一吸,眨眼間,杯裡的啤酒沉到杯底,沒有了。

  唐義盯著簡光光饞杯的樣子,不解地問:「你什麼時候學會喝酒了?」

  簡光光兩手一推,「唉,我現在走投無路,只能借酒消愁啊。」

  唐義搔搔後腦勺,沉吟道:「借酒消愁?那酒廠的廠長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你不知道,咱們惠口酒廠的米酒曾經遠銷香港、澳門。可是呐,兩個月前,有個老工人不小心跌進大酒缸裡,七八天后,才被人發現,肚子漲得像個大氣球。消息傳開,再也沒有人來買惠口的米酒,整個工廠三百多人都失業了。今天上午,這些人還到縣政府大門口靜坐呢。你說,酒能消愁麼?我說,大頭光,做人還得現實一些,不能總醉在酒缸裡。再說,沒錢到哪兒找酒喝?你現在從龍鵬回來,得想想辦法,另外找找門路。」

  「門路?我現在兩手空空,無官無勢,無路無鋪,到哪兒找門路?」簡光光白了唐義一眼,伸出手,又要倒酒。

  唐義手快,一把奪過杯子,打了個暫停的手勢,「這杯酒,你等我把話說完再喝。告訴你,經濟特區建立幾年,發展很快,咱們這裡卻這麼落後。現在,人家已佔領了的山頭,咱們要再去搶佔也不容易。我聽說,為了適應沿海經濟發展戰略,中央和省裡要在沿海發展一批開放城市。新市建設,勢必需要各種人才。我們不是人才,至少也不是庸才。現在,我老媽已經去世了,我也無後顧之憂了。機遇來了,我們要早做準備,從豬蹄和鴨翅中殺出一條血路……」

  唐義講得頭頭是道,說到「殺出一條血路」時,還心血來潮,推開折疊椅,大步走到窗口,眺望著窗外蜿蜒而去的龍山山脈,身子前傾,揮起右手,舉過頭頂,四指併攏,拇指略微叉開,做了個偉人作報告時常用的手勢,好不瀟灑。

  落日的餘暉,透過敞開的視窗,潑灑在唐義的頭上、身上,使他像鍍了一抹淡淡的金箔,形象越發高大起來。

  簡光光看在眼裡,似乎感覺到唐義作為偉人,已經跨出了成功的第一步。而想自己還只是一個白身人,不要說是國家幹部,就連國家集體職工的身份也沒有,不由得一陣沮喪,沉沉地低下了頭,任憑唐義怎麼勸酒,就是不喝了。

  唐義看出了簡光光的心思,沉默了一會兒,開導說:「阿光,你不要悲觀,以你的綜合素質,機關裡的幹部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問題就出在你少了文憑這張老爺符,要想混進黨政機關是不可能的,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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