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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靳知遠的反應卻讓她措手不及,桃花般的眼角挑起,似乎熠熠生輝,又似乎帶了挑釁:「是麼?」

  靳知遠只是笑:「我知道你不是同情我。可就算不是同情,我也不需要。」依然是那樣倔強的止住語氣,緘默的望著遠處漆黑的海。

  他不清楚姐姐到底對著她說了什麼,然而唯一可以安慰的,很多東西,連姐姐都只是模糊的清楚。父親給他的最後一個電話,還是爽朗的語氣,似乎大石落地:「所有的材料我都上交了,總算能證明我是清白的。」那時自己很開心,回家的心情都迫切了一些。然而轉瞬卻叫他看見滿地血泊中的兩人,其中一個他那樣熟悉,他的頭皮發麻,竟連急救電話都記不住。然後是那些風言風語,冷暖炎涼的世態,不過短短的三四天,他一一嘗遍。

  他沒法將這些全部說出來,對他而言,五彩斑斕又意氣風發的學生時代已經結束。只能在在褪去稚嫩的痛苦中急速的成長。而悠悠不能,她適合一個陽光燦爛的草原,眉眼燦爛的尋找她自己的幸福。

  他淡淡的轉身:「知道就知道吧。悠悠,不用覺得愧疚,那天晚上,你是該對我發洩。」

  悠悠在原地跺了跺腳,忽然笑得有些調皮,去拉他的衣袖:「愧疚?那些話我想罵你很久了,我不是來找你道歉的。」

  笑容晶瑩得像是緩緩打旋墜落的雪花,靳知遠一時間覺得貪戀,再也板不起臉來,嘴角微笑:「我送你回去。」

  「哎,我的牙套摘了,你發現沒有?」她想起那時候去摘牙套,寢室其餘的三個人浩浩蕩蕩的陪著她,王醫生邊拆邊隨意說了一句:「咦?施悠悠,以前陪你來手術的男生呢?好久沒見了。」恰巧鉗子在牙齒上磕了一下,悠悠疼得連眼淚都出來了,王醫生有些手忙腳亂,連聲說對不起。

  他當然是發現了,如今已經潔白整齊的牙齒,任誰都會說漂亮。

  靳知遠笑:「對啊,讓我看看你的牙齒。」

  她的臉色還是蒼白,唯有嘴唇,大約是凍的緣故,淺淺一抹嫣紅。他就伸手輕輕扶住她的長髮,不受控制的吻了上去。只是流連在唇齒間的深吻,氣息纏綿交錯。悠悠有些僵硬的立在原地,觸及的他的味道,有淡薄的煙草味和清淺的酒氣,他一再的貼近她,臉上的肌膚相觸,激起點點的溫度,溫暖而柔軟。

  吻了很久很久,連時間都一再沉淪,靳知遠忽然記得,以往他只敢淺淺的吻她,生怕碰到她的牙套。慢慢從沉醉中清醒過來,又放開她,他微微喘氣:「對不起。」可雙手尤輕輕的環住她,不忍放開。

  悠悠怔怔的看著他,臉頰帶了薔薇色,瞬間心情輾轉複雜,有久違的羞澀,卻也滑過淡淡的失望。

  為了化冰的緣故,如今滿城的撒工業鹽。雪夜路上人少,多數車子速度又慢,主要路段的交通狀況都是良好。他將她宿舍的路徑記得清清楚楚,雖是偏遠了些,卻可以看到長長蜿蜒出去的黃色路燈,似乎在給人指引方向,卻又沒有盡頭。

  天已經太晚,到底結上了薄冰,車子便有些打滑,他開的更加慢,微微眯起了眼角。悠悠安靜的坐在副駕駛座上,難得這樣的一刻,什麼都不用去想,暖和的讓人覺得沉沉睡去會十分的舒坦。她來找他,或者只是因為維儀不願直說的那一句「他不大好」,或者是想見到他明顯消瘦的輪廓,可他太習慣的用沉默來掩飾。過了那麼多年,悠悠再也看不到曾經那個英俊的少年笑意融融的等著自己。她微微側頭去看他,如果說熟悉,那麼眉眼分明沒有變化,濃眉英挺,眼角輕揚,可是那個吻裡,她驚愕之後,嘗出了太多其他的東西:痛楚,不甘,歉意,而最後放開她時淡淡一句「對不起」,更加不似記憶中的他。

  靳知遠似乎知道她在看他,掃她一眼,卻微笑著沒有說話。於是愈發的困倦,竟連分神一絲也是不能,悠悠側臉貼上椅背,只是在瞬間,輕輕睡去。

  斜前方有人穿馬路,靳知遠便放慢車速等著那人過去,他手指輕敲方向盤,那個人大約走得有些急,腳下一個趔趄,竟然撲在了地上,一時間沒有爬起來。

  車速再緩,卻終於要撞上了——明知結冰的路上不能狠命的轉方向,亦不能踩急刹車,靳知遠握緊方向盤,咬咬牙,將車子轉向。車身已經明顯的甩向一側,然而火光電石的刹那,卻瞥到悠悠沒有系安全帶,他忽然害怕,車子已經向一旁沖去,只能騰出一隻手,倉惶間想把她固定在位子上。

  悠悠在淺眠中被慣性拋向車門一邊,又被一隻手攔住,驚魂未定,卻被靳知遠牢牢的箍定在原處,撞擊過後,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靳知遠!」悠悠惶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看著他半伏在方向盤上的背影。

  而他只是慢慢的回頭,暗紅色的液體如幾條小蟲,緩緩的在額上爬下。他微微踅眉,極快的問她:「你沒事吧?」

  悠悠忍住尖叫的衝動,拼命搖頭。他這才緩緩的放下手,長長松了口氣。

  車子前部撞在了護欄上,那個行人倒是安然無恙。這種時候交警的反應尤其的快,幾乎是片刻之後就趕到了。靳知遠確認了悠悠沒事,皺眉開始打電話。他側身避開悠悠的視線,極快的說完,配合交警調查取證。

  小陳很快的趕過來,隨行的一個警官模樣的男子似乎和靳知遠認識,低聲問了幾句,就讓他們先去醫院處理傷口。靳知遠臉色有些蒼白,額頭微微有冷汗,手輕輕垂著,似乎一眼望見了悠悠的恐慌,只是低聲安慰:「沒事的。」

  悠悠只是手背上擦破了皮,靳知遠的額頭上的傷重一些,加上護住她的手被車門一撞,輕微骨折,醫生略微處理了一下,就要給他縫針,他瞥了悠悠一眼:「你出去等我。」

  她只是搖頭,執意要陪著他。她坐在一邊,可是也不敢去看醫生動作。靳知遠比自己硬氣的多,也沒聽到他的聲音,很快就被送進了病房。悠悠才想起來道歉:「是我不好,忘了系安全帶。」

  他只是笑笑:「我車技不好。以前你就怕坐我的車。」

  這個笑話並不好笑,悠悠也只是皺了皺眉,替他掖了掖被角。靳知遠的聲音很平靜:「這裡沒事了,我姐馬上就過來。你先回家吧。」

  悠悠還沒接話,他看她一眼,又改口:「你再等等,一會我讓人送你回去。」維儀果然就推門進來,連悠悠都沒想到這個向來鎮定的女子原來也有怒容滿面的樣子:「靳知遠,你能耐了!喝了酒還敢開車!」

  靳知遠表情有些凝重,一聲不吭。

  悠悠的笑意還有殘留,此時低低說了一聲:「姐姐,和他沒關係,是那個人自己摔跤的。」

  維儀臉色柔和了一些,看著弟弟哼了一聲,淡淡說:「幸好沒事。」

  小陳和交警交涉完畢,維儀就讓他送悠悠回去。她似乎並不想走,可是靳維儀的臉色不好看,好像還有話要和靳知遠說。悠悠應了一聲,在出門前停了一停,最後還是輕輕反扣住那扇門。靳知遠身子微微一僵,慢慢的躺下。

  維儀在床邊坐下,歎氣:「你怎麼這麼胡鬧?幸好是陳隊長來,又沒撞上人。」

  靳知遠沒有接話,似乎只是懶得開口,片刻之後,只是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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