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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那個女生還沒走到面前,一隻手已經無聲無息滑進了自己臂彎。他不知想起了什麼,低頭微笑:「怎麼不睡了?」

  悠悠抬頭向他一笑,乖巧的搖搖頭:「餓醒了。」又抿嘴看著那個已經走到面前的女生:「嗨,這麼巧,一起去吃飯吧?」雖然是輕聲對著她說的,語氣卻分明絲絲纏繞著靳知遠。女生微微錯愕,大約也看出了兩人的濃情蜜意,只匆匆打了個招呼,便追著同伴走了。

  也不過片刻,她便鬆開手,霎時間似乎冷靜下來,趔趄著步子往回走,邊走邊抱怨:「靳知遠,明天情人節,怎麼還到處招蜂引蝶。」

  因為第二日要早起看日出,兩人睡得很早,房間中只剩下了地燈一盞,光線舒緩柔和。他只說:「我不認識那些女生。」悠悠聽得清楚,黑暗中卻什麼也看不清,她向來直接,只是撇了撇嘴:「我不喜歡她們。」

  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可是卻都覺得安心,說出來的只是輕微如草芥的一點極小極小的事,而晶瑩透明的心靈之間只需要這樣輕輕的一抹,彼此之間乾乾淨淨。

  情人節的淩晨,墨色濃得化不開的黎明前夕,石階上只有匆忙的一溜腳步聲,每個人都裹緊了大衣,混在人群裡低頭往上爬,只有一支支小小的手電筒光亮,在夜色中胡亂晃著。

  像是燈光一點點的在打亮,慢慢牛乳白的雲霧開始在眼前蒸騰,山風已經將爬山帶來的熱度慢慢吹散。

  然而在雲霧如水銀般冽灩,如柳絮般輕柔的時候,還有誰在乎身側的寒意?

  最終金子般閃耀的色澤滲進了雲霧繚繞中,而此刻恰好是預告的日出時間,就是這樣神奇,竟似毫秒不差。燦燦的陽光慢慢的鋪灑開,金銀交織的如同絲滑的綢錦。

  他的唇輕輕掠過悠悠的臉頰,氣息拂過,親昵的像是在等待什麼。悠悠移回目光,微微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唇,都是一樣清新的氣息,都是一樣被凍得冰涼的唇,身後是那輪鮮亮飽滿的新日。

  回賓館的路上,天氣有些放亮了,看完了日出,人人都放緩了腳步。靳知遠接了電話,便和悠悠一起落在了眾人身後。他聲音略略大了一些,微微皺了眉:「什麼時候?」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麼,他便沉默的聽著,不時的嗯一聲,最後掛了電話,向來熠熠生輝的雙眼竟也有了絲焦灼,他簡單的說:「我爸病了。」

  悠悠「啊」了一聲,「嚴重麼?」

  他似乎不經意看了看遠處的群山,聲音帶了涼意:「還不清楚。」

  坐了纜車趕到山下旅店,不過是清早,整個小鎮似乎剛剛睡醒。靳知遠異常沉默,偶而淺淺皺起眉看時間,悠悠坐在他身邊,一張張的翻看相機裡的照片,看旅店門口的人來人往,明明替他心焦,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直到他拉她起身。快步走向門口的一輛車子,脫口就問司機:「我爸的病怎麼樣?」

  老王安慰他:「靳總沒事,就是高血壓忽然犯了,現在控制住了。」

  靳知遠頓了一頓,略帶歉意:「王叔叔,麻煩你了。」

  車子開得極快,靳知遠又接到了姐姐的電話,這才慢慢舒展了表情,低聲對悠悠說:「對不起。」

  悠悠搖了搖頭,沒有接話,忽然覺得口拙,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空調打得暖,可是他的手,冰涼若瓷。

  車子在Z大繞了個彎,放下悠悠,掉頭去了文都市。校門口早就不是離開前門可羅雀的樣子,保安立得筆挺,進出的學生帶著新學期特有的朝氣和愉悅。

  恰逢正午,出校門去吃飯的學生們將一整條街都堵了,似乎只有悠悠一個人逆著稠稠人流,艱難的背著包走回宿舍,反反復複只是想到他離開時微笑的關照自己好好休息,隻字不提別的。她明明知道他在擔心,可是側過臉去看他,卻只留給她沉默。偶爾也會看她一眼,無聲的一笑,似乎在安慰她,可分明連眼角眉梢都是清冷。

  回到寢室的時候,居然空空蕩蕩,可是各人的行李都在,想必也是外出吃飯了。悠悠一點都不餓,慢慢爬上了床。隔了一會才記起了什麼,在包裡尋摸了半天,終於將手機掏了出來,輕輕壓在枕頭下邊。

  夢境乾淨透亮得就像日出時那些浮雲,糖果色般讓人覺得美好。直到手機一陣陣的在耳邊震動,悠悠一下子坐了起來,伸手就去按接聽。

  似乎那個夢境的美好真的彌散開在現實之中,連電話那頭的聲音都分外的悅耳。可以想見的,電話那頭的人,微笑的時候,若桃花般,有璀璨四射的光芒。

  靳知遠的父親並沒有大礙,他在電話裡很放鬆,只是說馬上就會回來。

  她放下電話,想要重重的躺回去,卻被一雙手拽住了,熟悉的八卦語調:「別睡了!都過了晚飯時間了。」楊秋敏饒有興趣的踮著腳尖,使勁的想把她拖起來,悠悠由得她一直在掐自己的胳膊,閉著眼說:「親愛的,我淩晨三點起床看日出。」

  還是被拖了起來,似乎人人都對情人節的日出感興趣,非要她講個清楚。

  清涼冰冷的氣息,耳膜鬢廝的輕吻,那都是不能說的,只能在夜半寂靜,又偏偏失眠的時候,輕輕咬著被角微笑。小小的寢室,有恬美的睡眠氣息。她不是睡不著,只是回憶起電話裡靳知遠的語調。悠悠知道,他只有真的放心的時候,聲調會帶著閒散,就像要用語氣拂過她額前的散發。

  那時候太年輕,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開心,其實並不是為了攜手擁吻的纏綿,只是覺得快活,得知對方無憂無慮時由衷的快活,見到那雙眼睛不再憂慮而重新閃耀的快活。快活的時候,誰會來深究原因?而不快活,才能讓人一遍遍的去回憶,抽繭剝絲的去尋覓,可是等到恍然大悟的時候,卻連一句話都來不及出口了。

  第二天下午靳知遠就回學校了,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悠悠問起了他父親的病情,他一臉輕鬆:「沒什麼事,我爸忘吃了降壓藥,結果流鼻血,怎麼也止不住,把我媽嚇的。」他放下碗筷,只是微笑:「真對不起,本來想爬山下來,結果連迎客松都沒看成。」

  悠悠張了張嘴,似乎想起了什麼:「哎,一會把照片給我傳過來。」

  最後叫兩個人都目瞪口呆的是,靳知遠問她:「相機不在你那裡麼?」悠悠難得很肯定:「在旅館的沙發上我就塞回你包裡了。」

  那是一款很薄的卡片機,也不知是過年哪個長輩送的,順手被他帶出來,還是嶄新的。悠悠比他著急,只是連聲的說要再回去找找。靳知遠很早就放棄了,他從家來,簡簡單單一個包,多一件少一件心中了然。

  到底還是找不到了,連旅店都打電話去了,還是沒有。

  悠悠很有些難受,因為那樣多拍得漂亮的照片,一起不見了。仿佛沒有了見證。靳知遠只能安慰她:「沒事,我們下次再去一趟,補回來。」

  大二下學期,悠悠要考專四,靳知遠的GRE考試早就報了名,於是每天極規律的去上自習。

  這天正好譚阿姨放假,他去敲靳維儀的房門,想問她吃什麼。門本就半開著,靳維儀正在打電話。他的姐姐,向來處事不驚的姐姐,此時聲音竟有些顫抖,帶了惱怒,幾乎是用半提高的調子說:「我爸不是這樣的人。」又過了很久,電話那頭不知道又說了什麼,她隔了很久,終於放下了電話。從門縫間望去,她略有些失神,低頭呆呆的望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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