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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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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藥紮進去的時候,悠悠到底還是悶悶得哼了一聲。隔了片刻,王醫生拿了手術刀吩咐:「好了,把舌頭伸出來。」悠悠緊閉著眼睛,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靳知遠看了眼正在手術的醫生,一刀刀的剜下去,忽然有些後悔,只覺得不該逼她來手術,他的掌心覆這她的臉,只覺得她在微微顫動,像極了姐姐以前養的一隻小白兔,被抱在手心的時候,也是這樣,有怯怯的暖意,輕輕的在發抖。 手術完成得很快,悠悠眼睛看不見,可是別的感官分外敏感,分明察覺到醫生在縫傷口,甚至在想像長長的線從舌頭上穿過發出「嗤啦」的聲音。王醫生說了句「好了」,悠悠坐起來漱口的時候,吐出了好幾口鮮血,嘴巴裡木木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坐著發呆,想去照照鏡子,終究不敢,靳知遠站在身邊,仔細的聽醫生吩咐的注意事項,最後握著她的手起來:「去治療室輸液。」 靳知遠在外面替她取藥,又將割下的息肉送去做常規切片,她就一個人坐在治療室等著掛點滴,還小心翼翼的咬了下舌頭,倒沒什麼感覺。他和護士一起進來,低聲問了句:「疼不疼?」悠悠搖搖頭,含糊的說了句:「沒感覺。」舌頭像上了夾板,說話時就不能伸展開。靳知遠笑:「也好,難得這幾天你不能說話,我也耳根清淨。」 可是她慢慢覺得痛了,也能感覺到舌頭被縫在了一起,只覺得嘴巴裡發熱,像被人劃了一個極大的口子,而那把刀還在一下下的銼,甚至開始耳鳴起來。麻藥醒得太快,她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剛想發出聲音,舌頭被牽動了一下,疼得一滴眼淚滑了下來。 這一滴滑下後,就真的止不住了。悠悠從小到大一直不愛哭,可現在就是忍不住。她明明就不想來動手術,可是靳知遠非逼著她來,她連舌頭上都被縫了幾針,既不能吃飯又不能說話……悠悠現在死命的摳著靳知遠的手背,覺得這樣才會好過一些,又哭不出聲,只能哽咽著,連臉都憋紅了。 靳知遠站起來,又在她身前彎下腰:「我去喊醫生,別哭了,乖。」她的眼睛此刻真像兩汪清泉,淚水就一滴滴的珍珠般滾落下來。淡色毛衣絨絨的,卻不吸水,於是撲簌撲簌的一直滑到了衣襟上,臉頰也冰涼濕滑。他看著心疼,又不知所措,轉身就去喊醫生。 王醫生下來,看了看悠悠的舌頭,搖頭說:「沒辦法,就是得忍一忍。我去開幾片止疼片吧。」後來靳知遠就扶著悠悠進了里間,躺著掛點滴。悠悠連抽噎都不敢了,因為那樣也會帶動傷口。原來疼也能疼累,她迷迷糊糊的,連神經末梢都開始倦怠起來。 醫院的床有些邋遢,靳知遠就把自己的風衣墊在她身下,自己坐在床頭,小心的看著她。他用紙巾擦她的鼻子,一臉愛憐:「有沒有好一些?別哭了,鼻涕都流出來了。」 一滴滴的消炎藥水鑽進身體裡,她卻也是一絲絲的往外流眼淚,嘴巴裡還是火辣辣的疼,恨不得立刻含上一塊冰塊。哭得久了,居然時間飛逝,兩瓶鹽水掛完,外面的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悠悠站在醫院門口等他將車開出來,被風一吹,眼角和臉頰都覺得乾燥緊繃得難受。 她慢慢止住了哭,似乎習慣了一陣陣的疼痛,靳知遠和她說話,她就只是搖頭點頭,末了,車子開進社區,她下車,走路也小心翼翼,真像人魚公主。不過人家是每一步腳尖都踩在了刀尖上,鮮血化成的小花就一步步的在搖曳的身姿後綻放。怎麼也不會像自己這樣沒品,每走一步,耳膜就像被撞擊了,連帶著舌頭,一起燒起來。 譚阿姨早走了,留下一桌的菜,還留了便條,讓他們自己用微波爐烤熱。悠悠看著一桌的菜,沖靳知遠搖搖頭,示意自己只想睡覺。 等她回房間換了睡衣出來,靳知遠倒遞給她一杯冰牛奶:「喝杯牛奶,太餓了也不好。」她小口小口的喝牛奶,冰涼又帶些粘稠的液體慢慢從舌頭上流過,竟然很有些舒服。靳知遠的房間裡就有衛生間,悠悠對著鏡子刷牙,猶豫了一會,到底慢慢伸出了舌頭,她本以為會看到猙獰至極的傷疤,可是舌頭只是腫起了大塊,明顯比平時厚了不少,泛著白色,連針腳也看不清楚。 房間裡嗡嗡的開著空調,靳知遠替她掩上了門,他的筆記型電腦放在了床上的便攜桌上,悠悠靠著一個極大的軟墊,一時間有些昏昏沉沉。 靳知遠進來的時候,悠悠一下子醒了,她本來就在半睡半醒之間,斜倚著靠墊,姿勢也有些難受,可偏偏只能這樣,若是翻個身,只怕臉頰都會壓到傷口。他仔細看悠悠的臉色,薄唇抿起,伸手去探她的額頭:「沒發燒吧?臉這麼紅?」 被子有好聞的太陽味道,春日裡躺在草叢中,懶懶的讓陽光流淌一身,說的就是這樣的感覺。悠悠只露出半個腦袋,又有些困,半闔著眼睛看他放《銀河英雄傳說》的動畫。靳知遠隨手點了一集,自己坐在床頭,陪她一起看。 菲列特列加拿著楊威利的照片,慢慢的說:「宇宙還原成原子也好,民主什麼沒了也無所謂,只要你在我身邊半躺著看書。」畫面並不清晰,靳知遠看著字幕,忽然心裡一動,低頭去看她。 悠悠已經睡著了,哭了一下午,眼皮都有些浮腫。這是他第一次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她,以前稍微瞅她幾眼,悠悠就忍不住會說:「不要看了,有什麼好看啊。」她從來不化妝,小小的腦袋就陷在鬆軟的枕頭裡,露出清爽光潔的額頭。悠悠的鼻子很好看,鼻樑直直的,又有些翹,就帶出幾分嫵媚。他嘴角露出淺笑,扶著悠悠的身子,最後忍不住,彎下腰去親吻她的臉頰,輕輕一觸之後,又有些流連,便停了一會。鼻子所能聞到到氣息是獨屬她的,明明已經刷牙,卻還帶著牛奶的乳香。 一早醒來的時候,已經好了很多,至少已經不是昨天痛不欲生的感覺了,從鏡子裡看到舌頭上的疤痕,可是看不出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她就有些喪氣。隨便洗洗臉就推門出來,客廳其實和廚房連著,一眼可以望到底,此時充斥這機器「嘎嘎」的打磨聲,靳知遠穿著T恤和運動褲,極短的頭髮,背影清爽。 悠悠就湊上去看,他扶著榨汁機,機器好像有點罷工,一堆柳丁積在底部,就是動不了。一轉身才看見悠悠站在身後,於是略略有些吃驚:「怎麼起來了?」 靳知遠又說了句:「別添亂了,把拖鞋穿了去看電視。」又轉過身去擺弄榨汁機,很有些頭疼的樣子,嘴裡還在咕噥:「怎麼會動不了?」 如果靳維儀在這裡,肯定會嘲笑他真是一副少爺腔調,只知道衣來伸手。他還真是第一次榨果汁喝,醫生一再叮囑悠悠要補充維生素,就怕最後引起口腔潰爛,他找了好久才翻出這個機器來,又特意早起,還是免不了手拙。 端著橙汁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悠悠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專心致志的看新聞。他喊她:「過來吃飯。」 悠悠昨晚沒吃飯,有些羡慕的看著靳知遠在吃肉鬆吐司。她對著一杯滑膩膩的藕粉,卻怎麼也提不起興趣。靳知遠猶豫了一下,問她:「你想吃這個?」其實醫生沒說要忌口,他便替她切了一小片,「慢慢吃。」 到底還是咬不動,如果食物安靜的躺在舌頭上,就什麼感覺都沒有;可是只要她微微動彈一下,立刻會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悠悠喝了口果汁,將麵包囫圇吞了下去,乖乖的放下手裡剩下的半片,認命的一口口吞藕粉。 出門輸液前,靳知遠接到父親的電話,靳志國如今是文都市一家國家大型化工集團的董事長,自己的事情也是極忙。他寒假要在某證券公司實習的事,早就聯繫好,只是一直沒去。於是電話裡他開口催問兒子:「陳叔叔已經來問我了,你什麼時候去報到?」靳知遠一愣,略帶了歉意,走去露臺接電話:「爸,我這就給陳叔叔打電話道個歉,我真給忘了。」頓了頓,又說:「再過一個星期,我同學病了,我走不開。」 他估計譚阿姨已經把情況彙報過去了,果然電話那頭就問:「是個女孩子?」靳知遠也沒否認:「是。」靳志國在電話那頭笑的很爽朗,只是說:「維儀什麼時候回來?讓她先看看滿不滿意。」 第三天輸完液,王醫生看了看,很滿意康復進度,囑咐四天后來拆線。悠悠似乎忘了先前的痛楚,一路上都在講話,儘管還有些咬著舌頭,到底可以讓人聽清楚了。譚阿姨打電話來,說是家裡沒水果了,靳知遠掛了電話問悠悠:「去不去超市?」 她巴不得去超市,昨晚終於開始慢慢的吃飯了,譚阿姨特意做了日本豆腐和炒黑魚片,又特意剔去了魚骨,悠悠的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小時,她要盡力避開舌頭的傷口,於是更多的時候是偏著頭吃飯,靳知遠好幾次忍不住,索性飯都沒吃完,對著她笑。後來悠悠有些惱了,擱下了筷子,想要有骨氣些。可是日本豆腐做得又酸又甜,黑魚片切得薄,炒得又嫩,最後還是一個人慢慢的吃完了。譚阿姨在廚房收拾,出來見到菜被吃得乾乾淨淨,就忍不住笑:「就是要多吃點!維儀每天吃那麼少,我都覺得心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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