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誰站在愛情的芒上 | 上頁 下頁
四二


  最近的頻繁吵鬧,使我和柳葉大傷元氣。感情這玩意兒和文物一樣,一旦出現裂痕萬難修補,就是修補也沒啥價值和意義。我和柳葉的感情有兩道裂痕,一道來自於我,是我對遲麗的眷戀,另一道來自于柳葉,是她和喬良的不清不楚。關於喬良,我承認有主觀臆斷的成分,但商業嗅覺一向敏銳的我,對這一次的判斷極端自負。從去年聖誕夜到今秋柳苗去北京實習,再到帕帕斯作畫垂淚,柳葉和喬良的淵源脈絡越發清晰。雖然她不承認,但這改變不了問題的本質,沒有人願意在被人舉出鐵證之前承認自己的不忠。

  我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離婚。這個念頭初始是怯生生的,甚至顯得有些荒唐和殘酷,但後來考慮的次數多了,就逐漸顯示出其理性的一面。我和柳葉現在過得不倫不類,既不像夫妻也不像朋友,日子充滿了猜忌、提防和怨恨,太失敗太傷心太耗神太沒趣,分手雖然令人痛心,但也許是唯一的出路,與其捆在一起相互折磨,不如一東一西各奔前程。

  我們並不是沒作過挽救的努力。我們出去吃過兩次談心飯,地點當然是精心挑選的,都是我們熱戀時喜歡光顧的地方。我們儘量放鬆儘量坦誠,解釋自己的清白檢討自己的不是,碰杯牽手對視微笑,最後都被失而復得的卿卿我我所感動。然而過不了幾天,寒流就再一次襲來,先是我為一件小事兒唧唧歪歪摔摔打打,柳葉忍無可忍了就要說我兩句,我好像就等她出招似的,接過話柄就吵將起來。吵完我就後悔,不是後悔老毛病又復發,而是後悔太早結婚太早買房子。有好幾次,離婚的話幾乎破口而出,但都被我硬吞了回去。我知道這話會傷著柳葉,會將我們僅存的感情逼上絕路,所以一直沒有勇氣說出來,可是我知道,眼下離說出這話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顧蕾張羅耶誕節去安波玩,說洗洗溫泉滑滑雪,定能爽出個新境界。我和孟慶鈞都挺給他面子,同意各攜自家女人前往。我回家就跟柳葉說了,她很高興,馬上開始準備游泳衣防凍油太陽鏡之類的小零碎。

  看著柳葉興高采烈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了去年平安夜的那樁爛穀子事兒,心裡立刻晴轉多雲。二十四日上午,我在班上給柳葉打電話,說公司來了一大幫外地客戶,我得陪吃陪逛陪玩,我們已定的耶誕節活動就此取消。

  柳葉失望地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兩天來,你們那些客戶討死厭了。

  我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就委屈著點兒吧,自己想玩了就找人去玩,不想玩就回家陪你媽去。

  打完電話我歎了口氣,暗暗在心裡說:葉子,對不住了,我也不想糊弄你,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可能已經變態了,真的沒辦法忘記那個該死的喬良。

  我通過電腦給遲麗發了條資訊:聖誕快樂!明天休息,我帶你和小夢出去散散心好嗎?

  遲麗很快回道:謝謝你,也祝你和葉子聖誕快樂,明天我有事兒,不麻煩你了。

  我若有所失地在辦公大廳裡轉悠,遠遠地向遲麗的位置張望,藍灰色的隔斷阻擋著我的視線,也阻擋著我的心。

  下午顧蕾開著麵包車到中山廣場接我和孟慶鈞,他倆都帶著新鮮小妞,見我老哥一人,就非要給我找個女伴兒不可。我說:求求你們了,就讓我給大家當一回電燈泡吧。

  他倆都笑:靠,你要當電燈泡還不閃死我們!

  一行五人驅車兩小時到達安波,住進了雪場附近的溫泉山莊,晚上在娛樂中心的聖誕狂歡會上混攪了一通,後來甚覺無趣就去溫泉泳池戲水。顧妞海邊出生海裡成長,五十米的池子根本不夠她扎猛子,逗得顧蕾滿池子追。孟妞比旱鴨子還笨,套著太平圈在水裡嬌叫著漂蕩,引得孟慶鈞海豹一樣圍著她打旋兒。我在一旁大白鯊一樣落寞地遨遊,由衷地想:如果遲麗在身邊該有多好,現在快十點了,不知道她在家幹什麼,也不知道她睡了沒有。

  遊累了,大家聚到我的房間裡打麻將,顧妞上場湊了個手,但打牌又臭又蔫笑話百出,我們三個高手摸了幾圈兒便覺索然無味。

  孟妞出了個遊戲主意,說同樣是摸麻將,但只抓牌不和牌,誰要是先抓到「岔」,也就是三張同樣的麻將牌,就馬上做一個動作,其餘三家必須立即跟進模仿那個動作,反應最慢者遭嚴懲。

  眾人都覺此招甚妙,講好誰要是慢了就振臂高呼「我某某某是個大彪子」,然後就抓牌開玩。這下樂子來了,抓到「岔」的人所做動作滑稽怪異,這個起身離座載歌載舞,那個雙臂捶胸號啕大哭,模仿之人更是千奇百怪令人捧腹,只玩了一會兒嗓子就快笑啞了。

  後來顧妞摸了個「岔」,雙手捂臉作害羞狀。孟慶鈞反應又急又准又狠,雙掌啪地打到臉上聲如炮仗,頃刻間鼻血長流,半邊臉都快腫了。大家這才罷手休戰,緊急護理傷患。

  孟慶鈞指著顧妞笑駡:今晚讓老顧整殘你個死丫頭。又回頭對自己的妞說:都是你出的騷主意,等會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兩對野鴛鴦回房去了,選手們都正值當打之年,夜裡自然少不了一番亂戰。我心裡空落落地看了大半夜電視,獨守春帳直到天亮。

  吃完早餐我們去雪場,顧孟二人昨晚沒少幹活,眼圈和嘴唇都紫了,這種疲軟狀態下還要滑雪,可見姦情的力量是巨大的。

  大連冬天少雪,雪場的雪都是人造的,所以山上山下滿眼都是墨綠的松樹和枯黃的灌木,只有幾條雪道像掛在山脊的銀色綾緞,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我看著美麗的山景,聽著雪場揚聲器裡播放的日語版《很愛很愛你》,心裡忽然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隻神手莫名其妙地抓來這裡,過去的一切刹那間離我很遠很遠了。

  顧蕾及其小妞都是老「滑」頭,轉眼就上了一千米雪道。我第一次滑雪,和孟氏男女跟著教練在坡度較緩的練習場滑了一個小時,這才乘纜椅上到了六百米雪道,結果剛一開滑就摔了個鼻青臉腫,趕緊識趣地換到了二百米雪道。

  這時候,我驚喜地看見了遲麗。

  遲麗正側身坐在雪道邊緣凝望遠方,似在欣賞天邊的風景,又似在聆聽揚聲器裡的歌聲。她穿一身紫色滑雪服,戴著白色絨線小帽和無指手套,套著雪板的雙腳無力地疊放著,兩根雪杖丟得老遠。

  我默默注視著遲麗,心中升起萬縷柔情。

  我想起九歲那年的冬天,母親去很遠的鎮上買豬飼料,天快黑了還沒回來。我朝著母親歸來的方向奔跑,最後在一面山坡下找到了她。當時她坐在雪地上,扁擔歪在腳下,兩隻裝滿飼料的柳筐滾到了很遠。天好冷,她那件破舊的灰襖肯定不保暖了,風也好大,撕扯著她散亂的頭髮和圍巾,可她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著,渾然不覺天寒地凍。我知道,她在想念我外出務工的父親,幾年間她摔倒過無數次,而父親卻可能一次都沒有看到。也許,她就是想這樣靜靜地坐著,讓痛苦和委屈隨著體溫消散。

  我摘掉腳上的雪板,走過去坐在遲麗身邊。她見到我也是又驚又喜,秀美的臉上笑靨如花。意外的相遇使我們的心貼近了許多,她也不再像往日那樣用冷漠包裝著自己,我們頭一次如此自由親密輕鬆愜意地呆在一起,那種幸福足以將我融化在這片銀色天地裡。

  遲麗是市布藝協會的骨幹會員,這次來安波是參加該組織年會。我說你來了小夢誰管呢,她說小夢也來了。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見練習場旁邊有個兒童樂園,裡面有很多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

  我說:我陪你滑一會兒,等會兒去找小夢,帶她坐纜椅玩兒。

  遲麗嗯了一聲,忽然問我:你不會是自己來的吧,葉子來了沒有?

  我說:跟幾個朋友一起來的,柳葉單位今天不放假。

  我和遲麗開始滑雪,五米一摔十米一栽,笨拙得像兩隻圓滾滾的企鵝。我不停地攙扶遲麗,有時她也會因為站立不穩,溫順地依偎在我懷裡。

  我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攬住她說:遲麗,我不想看著你這樣孤單下去了,也受夠了你在我面前裝出的冰冷面孔,讓我照顧你吧,我要永遠像現在這樣和你在一起。

  遲麗仰臉看了我好一會兒,搖搖頭,輕輕將我推開,然後蹲身取下雪板,抱在懷裡向山下走去。

  我跟在遲麗身旁說:你不喜歡我嗎?我哪不好你說出來,我改;你嫌我沒資格嗎?那我可以離婚,等自由了再來找你。

  遲麗猛然停下來盯著我說:劉角,你給我死了這條心吧,記住,你要是拋下葉子,我永遠都不認你這個朋友!說完慢慢下山去了,一次都沒有回頭。

  我呆立在雪道上,心裡比山野還要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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