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 | 上頁 下頁
三〇


  靜秋一聽,頭也顧不上疼了,氣也懶得生了,怎麼說老三也只能算個上層建築,還是先抓經濟基礎吧。她謝了王長生,就趕緊吃兩碗飯,抓起籮筐扁擔上工去了。到了江邊一看,零工們都在那裡,有些還把家屬都叫來了。做三小時可以拿半天的錢,誰不願意幹?

  那天晚上幹了不止三小時,一直把船上剩下的沙全部挑完了才收工。「甲方」說大家辛苦了,今晚算一整個工。不過這份工也就算幹完了,明天你們就不用來了,以後有了這種機會再找你們來幹。

  賺了大錢的欣喜一下子就被失業的痛苦沖淡了,靜秋懊喪地想,明天又要去求「弟媳婦」的媽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她正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家走,「甲方」追了上來,問她願意不願意做油漆,說他手裡還有點油漆工的活,如果她願意幹的話,他可以讓她從明天起到廠維修隊上班。

  靜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甲方」又問了一遍,靜秋才說:「你是在說真的?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呢。」

  「甲方」說:「我開什麼玩笑?我是真的叫你去做油漆。我看你幹活不偷懶,相信你。而且做油漆是個細心活,女的幹比較好。」

  靜秋真是欣喜若狂,這就叫「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她第二天就去維修隊做油漆,雖然聽人說做油漆有毒性,但工作輕鬆,每天還有一毛錢補助,她也就不管什麼毒性不毒性了。

  那個暑假,真是走運,後來竟然讓她一謊撒中,還到瓦楞廠去工作了兩個星期,連她自己都搞糊塗了,都說撒了謊要遭雷打,結果她不僅沒遭雷打,還真的到瓦楞廠去了,也許那是因為她撒的那個謊是個「好謊」?

  瓦楞廠的工不是李主任介紹的,瓦愣廠在河的對岸,已經不屬於李主任的管區了。那個工是K市八中一個姓王的教導主任介紹的,他兒子在瓦楞廠,是個小官,每年暑假都能介紹幾個人到廠裡做幾天工。

  王主任很欣賞靜秋的巧手,經常買了膠絲請靜秋織個茶杯套,買了毛線請靜秋織個毛衣毛褲什麼的。王主任家客廳裡的圓桌、茶几、方桌上,鋪的都是靜秋用鉤針鉤出來的桌布,用的就是一般的縫衣線,但靜秋的圖案設計總是與眾不同,鉤出來都像工藝品一樣,看見過的人都以為是王主任花大價錢在外地買的,讚不絕口。

  有了做工的機會,王主任第一個就會通知靜秋。這回在瓦楞廠不是糊紙盒,而是像正式工人一樣上機操作,還發了一個白帽子,說車間有些皮帶機什麼的,怕女工的長頭髮絞進機器裡去了。正式工人們還發一個白圍裙,穿上像紡織工人一樣。不過零工沒有,所以一看就知道誰是正式工人,誰是零工。

  靜秋好想混上一個白圍裙穿穿,當工人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工作也很簡單,就是把兩張平板紙和一張有楞子的紙塞進一個機器就行了,那個機器會給這幾張紙刷上膠水,幾張紙從機器裡通過,就被壓在一起,成了瓦楞紙,可以用來做盒子什麼的。唯一的技術就是塞紙的時候角度要對好,不然做出來的瓦楞紙就是歪歪斜斜的,成了廢品。

  靜秋做什麼事都很上心,都力求做好,所以很快就成了熟手。同一個機器上的工人都很喜歡她,因為她手快,幹活又踏實,不偷懶,幾個工人就讓她在那裡頂著,她們自己從後門溜出去,到旁邊的百貨公司逛逛再回來。每天她們那台機器都提前完成工作量,等驗收的人檢查了,就可以坐在車間休息等下班。

  廠裡還分了一次梨子,正式工人一個人三斤,零工一個人兩斤,零工分到的梨子也小很多,但靜秋非常激動,那是分的呀,是不花錢的呀,平時哪裡有這麼好的事?

  靜秋拿了梨子,開心之極,別的工人都在吃,她捨不得,跑機器上工作了一會兒,免得別人好奇,問她為什麼不吃。下班之後,她把梨子拿回家,像變魔術一樣變出來,叫妹妹吃。妹妹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拿了三個到水龍頭那裡洗乾淨了,一人一個。靜秋不肯吃,說在廠裡一分就吃了好幾個了,其實梨子也就那麼回事,吃多了就不想吃了。

  靜秋看妹妹一邊看書,一邊小口小口地吃梨子,吃了半個鐘頭還沒捨得把一個梨子吃掉,她心疼萬分,馬上就暗暗立個誓:等我發財了,一定要買一大筐梨子,讓我妹妹睡裡面吃,一直吃到她吃不下為止。

  可惜瓦楞廠的工只打了兩個星期就沒了,被人通知她明天不用來上班了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只是個零工,不知怎麼的,就想起老三借給她看過的那本詩詞裡面的一句話:「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然後又是到「弟媳婦」家等工,又是等不到工的惶惑,又是等到了工的勞累。「紈絝」公子和他的一切,都在心的焦急和身體的勞累之中慢慢遙遠了。

  開學之後的日子,她也是很忙碌的,讀書倒不忙,忙的都是雜七雜八的事。那學期,她除了繼續在校女排隊打排球以外,還在乒乓球隊訓練,準備打比賽。

  本來學校運動隊之間有約定,一個學生只能參加一個隊,免得分散精力,一個也搞不好。但靜秋的情況有點特殊,乒乓球隊的教練汪老師就跟排球隊的教練萬老師兩個人商量了,讓她兩邊都參加。

  汪老師這麼重視靜秋,除了八中實在找不出比靜秋乒乓球打得好的女生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可以說是歷史的原因。

  讀初中的時候,靜秋是校乒乓球隊的。有一年在全市中學生乒乓球賽上,靜秋打進了前四名。在半決賽的時候,遇上了本校的另一名隊員,叫劉十巧。劉十巧寫自己名字的時候,經常是把「巧」字的兩部分寫得開開的,看上去像「23」,有個愛開玩笑的體育老師點名的時候叫她「623」,結果就叫開了。

  靜秋平常在學校練球的時候,也經常跟「623」比賽。靜秋是直握拍進攻型打法,「623」是橫握拍防守型打法。教練知道「623」接球穩,但攻球不狠,沒有置人於死地的絕招,不像靜秋,抽球可以抽死人,發球可以發死人。所以教練給「623」制定的戰術就是拖死對方,叫她慢慢削,慢慢削,不指望一板子打死對方,就等著對手失去耐心,自己失誤打死自己。

  靜秋跟「623」一個隊的,自然知道她的長處和短處,也知道教練給她出的這個惡招,所以摸出了一套對付她的辦法。平時在隊裡練球,都是靜秋獲勝。

  那次單打比賽是單淘汰制,輸給一個人就被淘汰了。靜秋第二輪就輪到跟一個市體校乒乓球隊的隊員比賽,草台班子遇到了科班,汪老師對她已經沒做任何指望了,叫她「放開了打」,不輸「光頭」就行了,意思就是說不要讓別人連下三局就很光榮了。汪老師甚至都沒坐旁邊看,因為看了也白搭,還跟著死幾個細胞。

  哪知道靜秋因為沒做指望,所以真個是放開了打,左右開攻,胡打一通,連檯子旁邊的記分牌都懶得去看一眼。可能她這種不怕死的打法嚇壞了對手,也可能她的打法不科班,那個女孩不適應,三打兩打的,竟然把那個體校的女孩打下去了。

  這一下,喜壞了汪老師,嚇壞了一路人,後面跟她打的女孩,先自在氣勢上輸了,靜秋就一路打上來了。剛好「623」那一路上也還比較順利,兩個同校的人就在半決賽的時候遭遇了。

  剛「要邊要球」完了,決定了誰在檯子哪邊,汪老師就走到靜秋身邊,壓低嗓子對她說:「讓她贏,聽見了沒有?」

  靜秋不知道為什麼要讓「623」贏,但覺得可能是教練的一種戰術,是為學校整個榮譽著想。那時打乒乓球的人都知道中國乒乓球有這個傳統,就是為了國家能得第一,有時是要讓自己的同伴贏的,比如徐寅生就讓莊則棟贏過。靜秋就忍痛讓「623」贏了一局。教練可能還不放心,打完一局又囑咐一遍,靜秋也就不多想了,胡亂打了幾下,就讓「623」贏了。

  下來之後,她才追問汪老師,今天是個什麼戰術,為什麼要讓「623」贏。汪老師解釋說:「打進半決賽的人,省體校要招去培訓的,你家庭出身不好,到時候因為這個把你刷下來了,那多難堪?」

  靜秋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心想,就算省體校把我刷下來了,我還可以拿個市里的第一、第二名嘛,憑什麼叫我讓?這不比刷下來更糟糕?

  後來這事讓靜秋的媽媽知道了,也很不愉快,找那個汪老師談了一次,把「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的最高指示搬出來說明汪老師這樣做不對。

  汪老師一再聲明,說他是一番好意,怕靜秋到時候被刷了心裡難過,還說他也很後悔,因為如果不叫靜秋讓,可能這回的K市冠軍就在八中了,「623」只拿了個亞軍。

  靜秋叫媽媽算了,事情已經過去了,說也沒用了。後來她就退出了乒乓球隊,打排球去了。

  但汪老師大概是想將功補過,彌補一下上次給靜秋造成的損失,而且也實在是找不出比靜秋打得好的人了,所以跟排球隊教練商量了,讓靜秋繼續打乒乓秋,參加下半年的全市比賽。剛好排球隊下半年也有一個全市比賽,這下靜秋就忙了,除了上課,其他時間都在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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