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 | 上頁 下頁
二二


  她想把核桃砸開,只帶裡面的仁回去,那會輕很多。但大嫂說你砸開了,就不好保存了,你總不能讓你媽媽一下都吃了吧?總要留一些防止下次犯病吧?她想想也是,只好不砸開。

  大嫂建議說:「就讓長林去送你吧,他很少去K市,也算是去那裡玩玩。你要覺得不方便,就讓我公公派長林一個差,算是送你們教改組回去的,隊裡還可以給他記工分。」

  靜秋覺得那樣更糟糕,連張村長都扯出來了,不更像是他家兒媳了?

  一直到臨走的前一天了,長芳從嚴家河回來了,才算解了個圍,說她可以去送,但她提不動那樣一大籃核桃,可以叫她二哥一起去,兩兄妹主要是去K市玩,順便幫忙把核桃送去。長芳說她老早就想去趟K市了,就是沒伴,現在正好借這個機會去趟K市。

  大媽和大嫂都說她們也有好些東西要叫長芳在K市買,靜秋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潛意識裡覺得這樣可以懲罰一下老三,就答應了。

  長林激動得不得了,大媽也激動得不得了,為長林張羅出客的衣服鞋襪,又教他出門的禮貌,囑咐他見了靜秋的媽媽要叫「老師」,不要像根木頭;吃飯的時候要細嚼慢嚥,不要像餓牢裡放出來的一樣;走路要輕手輕腳,不要像打夯似的。總而言之,事無巨細,都交代了無數遍,看那樣子,恨不得自己替他去了算了。

  晚上,老三過來了。他來的時候,大媽一家正在熱烈而緊張地為長林的K市之行做最後的潤飾。大媽和大嫂忙著把核桃用袋子裝起來,又找些豆角幹、白菜幹、鹹菜幹什麼的包上,說送給靜秋家做菜吃的。

  靜秋很惶恐,覺得這事已經超出預算了,說好只是長林兩兄妹去K市玩,順便把核桃帶過去的,現在好像搞成長林初次登門拜訪丈母娘一樣了。她想阻止,但又說不出口,盛情難卻,伸手不打笑臉人,別人這麼歡天喜地的,自己怎麼好兜頭一盆冷水?再說,大媽也沒叫長林去了她家就叫她媽丈母娘,只說叫「老師」。難道在大媽家住了這麼久,別人的兒女要去你那裡玩一下,你都不肯?

  老三站在一幫忙忙碌碌的人中間,顯得很迷茫,搞不清發生了什麼,等到他問出是在打點長林去靜秋家的行裝時,他的臉色明顯地變了,愣愣地站在那裡,跟那群忙碌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靜秋看著他,有點幸災樂禍,心想誰讓你有未婚妻的?興你有未婚妻,就不興我有——人幫個忙?她剛才還在為自己讓長林帶核桃去K市後悔,怕惹出麻煩來,現在又覺得這個決定很好,可以狠狠報復一下老三。

  大嫂見老三寂寥地站在那裡,就問他:「你有沒有旅行袋?拿得出手的包就行,長林進城不背個包不像樣子。」

  老三愣了一會兒,才說:「噢,我有個出門用的包,我去拿過來。」說完,他就走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拿來幾個包,給了一個長林,問,「你一個人拿不拿得動?拿不動我明天可以去幫忙,我明天休息。」

  長林連連說:「我拿得動,拿得動,那一籃子不都是我從大嫂娘家提回來的嗎?我不光提得動核桃,我還可以幫他們背包。你明天不用去了。」

  老三望了靜秋一眼,好像在指望她邀請他明天去幫忙一樣,她連忙躲開他的眼神,回到房間去收自己的東西。老三跟了進來,問:「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

  「怎麼叫長林去送呢?他去要耽誤出工的——我明天不上班,不如——」

  「算了,不麻煩你了。」

  他很尷尬地站在那裡,看她東收西收,想把很多東西塞進一個軍用掛包裡去,就問:「我還拿了幾個包過來,你看需要不需要——」

  「不需要。我背什麼包來,還背什麼包回去。」

  他茫然地看著她憤憤地把東西往包裡硬塞,說:「你回去了——,代我問你媽媽好——,祝她早日康復——」

  「嗯。我代替我媽媽謝謝你為她買的冰糖了。」

  他沉默了一下,補充說:「冰糖吃完了,就告訴我——我再買——」

  「不用了。」

  「把媽媽的病治好要緊——」

  「我知道。」

  他又沉默了一陣:「以後有空了過來玩,五、六月份的時候,來看山楂花——」

  她一下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情景,他也是邀請她來看山楂花。那時她覺得一定會來看的,但現在她不知道說什麼了,好像山楂花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她悵然若失地站在那裡,想到馬上就要走了,真的很捨不得這個地方,連眼前這個騙子都讓她那麼留戀。她看了看他,見他臉上也是悵然若失的神情,就別過臉,不去看他。

  兩個人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她說:「你站這裡,長芳都不敢進來睡覺了,快回去吧。」

  「我就走,」說了走,他又沒動,還站在那裡,「你——就快走了,還不肯告訴我你到底——在生我什麼氣?」

  她不回答,覺得喉頭哽咽。他見她不肯說,換個問題:「你——答應大媽了?」

  「答應什麼?」

  「你跟長林的事?」

  「這不幹你的事。」

  他被她搶白這一下,很長時間沒緩過氣來,好一陣,才說:「剛才我回去拿包的時候,寫了這封信,希望把我的意思說清楚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一路順風。」他放下一封信在她桌上,看了她一會兒,就出去了。

  靜秋看看那封信,折疊得像只鴿子。她想這一定是絕交信,因為他說了,是他回去拿包的時候寫的,也就是在知道長林要去送她的時候寫的,他還能說什麼?

  她不敢打開,只盯著那封信,恨他,罵他:你倒是手腳利索啊,這麼快就把絕交信寫好了,好占個主動,說明是你甩了我的?你逞什麼能?我根本沒答應過你,有什麼甩不甩的?都是你這個騙子,自己有未婚妻,還在外面騙別人。

  她也想寫封信給他,把他狠狠罵一頓,但她覺得那也挽不回臉面,因為畢竟是他騙了她。騙人的人,品質不好;被騙的人,腦筋不好。從來人們笑話的,都是被騙的人。她想橫了,拿起那封信,看看他到底說了些什麼,看了,好針對他的信寫封批判信。

  她慢慢展開信,不長,只有幾段:

  「你明天就要走了,有長林送你,我就不送了。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是贊成的,我只希望你的決定都是出自你的內心。

  你很有才華,很有天分,但生不逢時,不能得到施展。你自己不能看低自己,要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總有一天,你的才華會得到社會承認的。

  你父母蒙受了一些不白之冤,那不是他們的過錯,你不要覺得自己出身在這樣的家庭就低人一等,他們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今天被人瞧不起的人,說不定明天就是最受歡迎的人,所以不必因為這些社會強加的東西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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