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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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兒媳叫余敏,在村裡的小學教書,長得眉清目秀,個子瘦高,跟大兒子很相配。 大女兒叫張長芬,也長得眉清目秀,中學畢業了,在村裡勞動。二女兒叫張長芳,長相跟她姐完全不一樣,嘴有點突出,眼睛也比姐姐的小。長芳還在嚴家河中學讀書,一星期才回來一兩次。 正談著,張村長的二兒子回來了,說爹叫他回來挑水的,好早點做飯,聽說今天從城裡來了客人,晚上要叫城裡來的客人上家裡來吃飯的。 靜秋走出去跟張村長的這位二公子打招呼,發現他長得一點不像他哥哥,倒是很像張村長,個子矮矮的,五官也像是沒長開一樣。靜秋有點吃驚,怎麼一家兩兄弟之間、兩姐妹之間會相差這麼遠呢?好像父母生第一個兒子和女兒的時候,都竭盡全力造出最好的品種,到了第二個,就懈怠了,完全隨造物主亂捏一個了事。 大媽說話,總是讓人感到很親切,一兩個稱呼,就讓你覺得已經親如一家了。大媽指著二兒子,對靜秋說:「這是你二哥,叫張長林。」 靜秋不知道叫他什麼好,只說:「你要去挑水呀?我幫你挑吧。」 長林似乎很害羞,小聲說:「你挑得動水?」 「我怎麼挑不動?我也經常下鄉學農的——」 大媽說:「你要幫忙?那我到後院去砍兩棵菜,你拿到河裡去洗。」說著,就提起一個竹籃上後院去了。 只剩下靜秋跟長林兩個人在那裡,長林似乎更手足無措了,一轉身,跑到屋後拿水桶去了。過了一會兒,大媽提著兩棵菜回來了,交給靜秋,讓她跟長林一起到河邊去。 長林也不看靜秋,招呼一聲:「走吧!」就率先往河邊走去。靜秋提了菜籃,跟在後面。兩人沿著窄窄的小路往河邊走。走了一半,碰見村裡幾個小夥子,個個都拿長林打趣:「長林,你爹跟你說下媳婦了?」「耶,還是城裡的呢。」「長林鳥槍換炮了。」 長林急得放下水桶就去追那些人,靜秋在後面喊道:「走吧,別管他們了。」長林返回來,挑起水桶,飛一般地向河邊跑。靜秋很納悶,這些人是什麼意思?怎麼開這種玩笑? 到了河邊,長林堅決不讓靜秋洗菜,說水冷,看把你的手凍裂了。靜秋搶不過他,只好站在河邊看他洗菜。長林洗完菜,又把兩隻桶都裝上水,靜秋搶著要挑水:「你剛才不讓我洗菜,那現在水該我挑了。」 長林不肯,挑起水桶就箭步如飛地往回走了。 回到家,長林又出去了,靜秋想幫大媽做飯,但插不上手。剛好長林的小侄子歡歡醒了,大媽就吩咐說:「歡歡,你帶靜姑姑去叫三爹回來吃飯。」 靜秋這才知道張家還有一個兒子,她問歡歡:「你知道三爹在哪裡呀?」 「知道,在貪貪隊。」 「貪貪隊?」 大媽解釋說:「是在勘探隊,小孩子說不清楚。」 歡歡拉著靜秋的手:「走呀,走呀,到貪貪隊去呀,三爹有糖吃——」 靜秋跟著歡歡往外走,剛走了一小段,歡歡就不肯走了,伸開兩手要人抱:「腿腿暈了,走不動了。」 靜秋忍不住笑起來,一把抱起歡歡。別看人兒不大,還挺沉的呢,靜秋走了大半天路,現在再抱歡歡,覺得特別沉。但歡歡不肯走路,只好抱一段,歇一陣,不停地問:「到了沒有?到了沒有?你是不是忘記路了?」 走了好一陣,還沒到,靜秋正要再歇息一會兒,突然聽到遠遠的什麼地方,傳來一陣手風琴聲,她沒想到這個小山村裡還會有人拉手風琴,不由得站在那裡,聆聽起來。 的確是手風琴聲,拉的是《騎兵進行曲》,這是一首節奏很快的手風琴曲,靜秋也練過,不過練得還不到家,右手比較熟練,但左手不行。她發現這個拉琴的人不僅右手很熟,左手和絃也很熟,拉到激昂之處,真的有如萬馬奔騰,風起雲湧。 琴聲是從一排工棚樣的房子裡傳出來的,那些房子不像村民們住的房子,單家獨戶,而是一長條好幾間房子連在一起,想必是「貪貪隊」的房子了。 靜秋問歡歡:「你三爹是不是住在那裡面?」 「嗯。」歡歡見已經到了,英雄起來了,腿也不暈了,就想掙脫靜秋,自己跑過去。 靜秋牽著歡歡,向那排房子走去。現在她能清楚地聽見手風琴聲了,琴聲已經變成了《山楂樹》,有幾個男聲加入進來,用中文唱著這首歌,似乎都是手裡忙著別的事,嘴裡漫不經心地唱著。但就是這樣的漫不經心,時斷時續,低聲哼唱,使得那歌聲特別動聽。 靜秋聽得入迷了,仿佛置身在一個童話的世界。暮色四起,炊煙嫋嫋,空氣中飄蕩著山村特有的那種清新氣味,耳邊是手風琴聲和男生們的低聲合唱,這個陌生的山村,突然變得親切起來,有了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人氣息,似乎各種感官都浸潤在一種只能被稱為小資產階級情調的氣氛中。 歡歡掙脫靜秋的手,向那排房子跑去,進了第三個門,而手風琴聲也隨之停了下來。她猜那個拉琴的人,很可能就是歡歡的三爹,也就是張村長的三兒子。 她有點好奇,到底這位三兒子是會更像大兒子長森呢,還是更像二兒子長林?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希望他像長森,因為這樣優美的琴聲,好像沒道理是從長林那樣的男人手下傾瀉出來的。她知道這樣想對長林很不公平,但她仍然忍不住要這樣想。 第三章 靜秋像等著玩魔術的人揭寶一樣,等待歡歡的三爹從那房子裡出來,她想如果他不是那個拉手風琴的,就是那幾個唱歌的當中的一個。她沒想到在世界的這個角落,居然有這麼一群會唱《山楂樹》的人,也許這裡的村民都不知道這首歌是蘇聯歌曲,所以這些勘探隊員可以自由自在地唱。 過了一會兒,靜秋看見一個人抱著歡歡出來了。他穿著深藍色齊膝棉大衣,大概是勘探隊發的,因為靜秋已經看見好幾個穿這樣衣服的人在房子周圍走動了。歡歡擋住了他臉的一部分,直到他快走到她跟前,放下了歡歡,靜秋才看見了他臉的全部。 靜秋看一個人的時候,總像是腦子裡有一雙眼睛,心裡有另一雙眼睛一樣。腦子裡的那雙眼睛告訴她,這個人不符合無產階級的審美觀,因為他臉龐不是黑紅的,而是白皙的;他的身材不是壯得「像座黑鐵塔」,而是偏瘦的;他的眉毛倒是比較濃,但不像宣傳畫上那樣,像兩把劍,從眉心向兩邊朝上飛去。他的眉毛濃雖濃,但一點不劍拔弩張。一句話,他不符合無產階級對「英俊」的定義。 記得有部文化革命前夕拍攝的電影,叫《年輕一代》,裡面有個叫林育生的,算是個思想落後的青年,怕下農村,怕到艱苦的地方去鍛煉。林育生是達式常演的,那時的達式常,還很年輕,瘦瘦的,輪廓分明,有點白面書生的味道,長相很符合那個角色。 如果靜秋是導演,如果要她來給歡歡的三爹分配一個角色,她就要分派他演那個林育生,因為他的長相不革命,不武裝,很小資產階級。 但她心裡那雙眼睛卻在盡情欣賞他的這些不革命的地方,只不過還沒有形成鮮明的觀點,只是一些潛藏在意識裡的暗流。她只知道她的心好像悸動了一陣,人變得無比慌亂,突然很在乎自己的穿著打扮起來。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她哥哥穿過的舊棉衣,像中山裝,但不是中山裝,上面只有一個衣袋,被稱作「學生裝」。「學生裝」的小站領很矮,而靜秋脖子很長,她覺得自己現在看上去一定像個長頸鹿,難看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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