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楂樹之戀 | 上頁 下頁


  安黎嗓子很好,是所謂「洋嗓子」,自稱「義大利美聲唱法」,比較適合唱這類歌曲。星期天休息的時候,安黎就跑到靜秋家,讓靜秋用手風琴為她伴奏,盡情高歌一陣。安黎最喜歡的歌,就是《山楂樹》,她到底是因為覺得這歌好聽,還是因為也同時愛著兩個人,不知如何取捨,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靜秋聽張村長提到「山楂樹」,還真吃了一驚,以為他也知道這首歌。不過她很快就明白過來,是真有這麼一棵樹,而且現在已經成了他們幾個人的奮鬥目標了。

  背包壓在背上,又重又熱,靜秋覺得自己背上早就汗濕透了,手裡提的那個裝滿了小東西的網兜,那些細細的繩子也似乎早就勒進手心裡去了,只好不停地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

  正在她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了的時候,忽聽張村長說:「到了山楂樹了,我們歇一腳吧。」

  幾個人一聽,如同死囚們聽到了大赦令一樣,出一口長氣,連背包也來不及取下,就歪倒在地上。

  歇了一陣,幾個人才緩過氣來。李師傅問:「山楂樹在哪裡?」

  張村長指指不遠處的一棵大樹:「那就是。」

  靜秋順著張村長的手望過去,看見一顆六、七米高的樹,沒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可能因為天還挺冷的,不光沒有滿樹白花,連樹葉也還沒泛青。靜秋有點失望,因為她從《山楂樹》歌曲裡提煉出來的山楂樹形象比這詩情畫意多了。

  她每次聽到《山楂樹》這首歌,眼前就浮現出一個畫面:兩個年青英俊的小夥子,正站在樹下,等待他們心愛的姑娘。而那位姑娘,則穿著蘇聯姑娘們愛穿的連衣裙,姍姍地從暮色中走來。不過當她走到一定距離的時候,她就站住了,躲在一個小夥子們看不見的地方,憂傷地詢問山楂樹,到底她應該愛哪一個。

  靜秋好奇地問張村長:「這樹是開白花嗎?」

  這個問題仿佛觸動了張村長,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來:「這棵樹呀,本來是開白花的,但在抗日戰爭期間,有無數的抗日志士被日本鬼子槍殺在這棵樹下,他們的鮮血灌溉了樹下的土地。從第一個抗日英雄被殺害這裡開始,這棵樹的花色就慢慢變了,越變越紅,到最後,這棵樹就開紅花了。」

  幾個人聽得目瞪口呆,李師傅提醒幾個學生:「還不快記下?」

  幾個人恍然大悟,看來這次的採訪現在就開始了,於是紛紛找出筆記本,刷刷地記了起來。

  看來張村長是見過了大世面的,對這四五杆筆刷刷地記錄他說的話好像司空見慣一樣,繼續著他的演說。等他講完這棵見證了西村坪人民抗日歷史的英雄樹的故事,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了,一行人又啟程了。

  走出老遠了,靜秋還回過頭看了看那棵山楂樹,隱隱約約的,她覺得她看見那棵樹下站著個人,但不是張村長描繪過的那些被日本鬼子五花大綁的抗日志士,而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她狠狠批判了一把自己的小資產階級思想,決心要好好向貧下中農學習,把教材編好。

  這棵樹的故事,是肯定要寫進教材的了,用個什麼題目呢?也許就叫《血染的山楂樹》?好像太血腥了一點,改成《開紅花的山楂樹》?或者《紅色山楂花》

  歇過一陣之後再背上背包,提上網兜,靜秋的感覺不是更輕鬆了,而是更吃力了。可能背與不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先甜後苦,總是讓後面的苦顯得更苦。

  不過誰也不敢叫一聲苦。怕苦怕累,是資產階級的一套,靜秋是唯恐別人會把她往資產階級那裡劃的。本來出身就不好,再不巴巴地靠著無產階級,那真的是自絕於人民了。我黨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那就是說你要比出身好的人更加注意,絕對不要有一絲一毫非無產階級的言行。

  但是苦和累並不是你不說就不存在的,靜秋恨不得自己全身的痛神經都死掉,那就不會感到背上的沉重和手上的疼痛了。她只能拿出多年練就的絕招來幫助自己忘記身體的苦痛:胡思亂想。想得太入神的時候,她往往能產生一種身在彼處的感覺,好像自己的靈魂飛離了自己的軀殼,變成了那些想像中的人物,過著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不知道為什麼,她老是想到那棵山楂樹,被敵人五花大綁的抗日志士與身穿潔白襯衣的英俊俄國小夥,交替出現在她腦海裡。而她自己,時而是即將被處決的抗日志士,時而是那個因為不知道愛誰而苦惱的俄國女孩,搞得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更接近共產主義,還是更接近修正主義。

  山路終於走完了,張村長站了下來,指著山下說:「那就是西村坪。」

  幾個人都搶著跑到山崖邊去觀賞西村坪,只見一條小河像條綠色的玉帶,蜿蜒著從山腳下流過,環繞著西村坪。沐浴在初春陽光下的西村坪,比靜秋以前下去鍛煉過的幾個山村都美麗,真算得上山清水秀。

  站在山頂鳥瞰西村坪,整個村莊盡收眼底。田地像一些綠色的、褐色的小塊塊一樣,遍佈整個山村,一幢幢民房,散落在各處。中間有一處,似乎有不少房子,還有一個大場壩,張村長介紹說那就是大隊部所在地。隊裡開大會的時候,就到那裡去,有時搞聯歡晚會,也是在那裡舉行。

  張村長解釋說,按K縣的編制,一個村就是一個大隊,所謂村長,實際上是大隊黨支部書記,不過村裡人都愛叫他「村長」。

  一行人下了山,首先來到張村長的家,他家就在河邊,從山上就能望見。張村長家只有他妻子在家,她讓大家叫她「大媽」。家裡其他人都下的下地了,上的上學了。

  休息了一會兒,吃了飯,張村長就來把幾個人的住處安排一下。李師傅、陳校長和那個叫李健康的男生住在一戶村民家裡,羅老師只是暫時來一下,在寫作方面作些指導,過一兩天還得回去教課,所以隨便在哪裡擠擠就行了。

  可惜的是,三個女生不能住在一起。有戶村民同意把他家的一間房給學生住,但只能住兩個人,張村長只好自己帶頭,說:「你們當中剩的那個就住我家吧,我沒有多餘的房間,只能跟我二閨女睡一床。」

  第二章

  三個女生面面相覷,都不願意一個人「掉單」住在張村長家,跟他女兒擠一床。靜秋看看問題不好解決,主動說:「那你們兩個住一起吧,我住張村長家。」另兩個歡天喜地答應了。

  那天就沒什麼活動安排了,大家自己安頓下來,休息一下,晚上再上張村長家吃飯,明天正式開始工作,大多數時間會用來採訪村民,編寫教材,但也會安排跟貧下中農一起下地,幹點農活。

  張村長帶其他人到他們的住處去了,家裡就只剩下靜秋跟大媽兩個人。大媽把靜秋帶到她二閨女的房間,讓她把行李放在那屋裡。那個房間,象靜秋去過的那些農村住房一樣,黑乎乎的,只在一面牆上有一個很小的窗子,沒安玻璃,只用玻璃紙糊著。

  大媽開了燈,燈光也很暗,勉強看得見屋子裡的擺設。靜秋看見一間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間,收得乾乾淨淨的。一張床還比較大,比單人床大,比雙人床小,睡兩個人雖然擠點,也還湊合。

  床上鋪著剛漿洗過的床單,硬硬的,摸上去象紙張不像布料。被子折成一個三角形,白色的被裡在兩角翻出來,包裹著紅花的被面,靜秋琢磨了半天,都沒琢磨出這究竟是怎麼折出來的,不免有點心慌,決定今天用自己的被子,以免明天折不回原樣了。按那時的要求,學生下鄉住在貧下中農家,就得像當年的八路軍一樣,用了老鄉家的東西,得回歸到原封原樣了才算數。

  靠窗的桌子上有一塊大大的玻璃板,專門用來放照片的那種,這在當時算得上奢侈用品了。玻璃板下面有深綠色的布底,照片放在上面,再用玻璃板壓住。靜秋忍不住湊過去看了起來。

  大媽想必也是經常接待來訪者的,很健談,也很和藹可親。她一張張指著那些照片,告訴靜秋那些人都是誰。靜秋從照片上看到了大媽的大兒子張長森,很高大,想像不出是張村長和大媽的兒子,可能是家庭中的變異。大兒子在嚴家河郵局工作,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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