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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方燈還決定了,等他回來,她一定要當面怪聲怪氣地把那首詩念一遍,就是想看看他窘得滿臉通紅的樣子。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捏著那張卡片,不懷好意地在視窗揮了揮。陸一走近了,臉上的表情也更為清晰,他看到她的動作,低下頭去,開始不好意思地笑。他應該多笑的,微笑的時候,他嘴角的小酒窩讓人忍不住去戳戳它。

  方燈的手已經蠢蠢欲動,就在陸一走過馬路的時候,一輛銀灰色的車風馳電掣般從前方直沖過來,方燈根本來不及看清,只聽見了一聲沉悶的聲響,然後是劇烈而尖銳的刹車聲。那輛車短暫停下了數秒,又飛快地發動,繼續歪歪斜斜地向前駛去。

  方燈腦子空白一片,憑著一股本能踩了腳油門緊跟上前,她開的是好車,又如同不要命一般,很快車頭就撞上了那輛陌生的銀灰色轎車。劇烈的撞擊感讓兩輛車都為之一震,前方車輛的駕駛人倉皇回頭,那一霎,方燈看清了對方的臉,只覺得眼前一黑。

  遲疑的瞬間,尾部受創不輕的肇事車輛迅速拐向了左邊的路口,不管不顧的,撞飛了路邊的隔離墩也沒有使得他放緩車速。方燈惦記著陸一,無心再追,當即調頭,回到剛才的地方。

  馬路正中央有個趴伏著的身軀,一動不動。已經有路過的行人紛紛從四周聚攏過來。方燈走下車,一個個撥開擋在身前的好事者,步步朝眾人圍觀的中心靠近。

  她蹲在那個身軀旁,輕輕地將他翻轉過來,怔怔地看著他。大量的血沫不斷地從他的口鼻處湧出,止都止不住,身下,還有一大片逐漸暈染開的猩紅色血跡,混合著打翻的芬達那橘紅色的液體。這一幕竟出奇地熟悉。

  方燈雙膝軟倒,跌坐在馬路上,抱起他綿軟的身軀。不遠處仿佛有人在喊:「快打120!」還有別的聲音,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她耳邊全被他濁重的呼吸聲填滿,手裡那張卡片也不知在什麼時候脫手,浸在了血漬中,字跡變得模糊難辨。

  陸一尚有一絲神智,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她,想伸手,哪裡還能動彈。方燈有一種錯覺,他似乎竭力地在朝她露出笑臉,卻換來身體更急促的抽搐。她徒勞地想去幫他擦拭,他嘴裡喃喃著什麼,自己也聽不清,只知道她的半個人也被血染紅了,在冬日裡,鮮血是那麼的溫暖,只可惜被風一吹,又迅速變得冰涼徹骨。

  他的心跳,她一度還感覺得到,漸漸地變得微弱了。

  方燈記得陸一曾說過,如果小狐狸可以掏出心給石狐,那雲雀也可以把心給小狐狸,大不了等上一千年。

  那時方燈回答他,誰也不要再做這樣的蠢事,人人都只有一顆心,她再也不想看到誰掏空了自己,大不了,他們將心來換。

  然而他們都沒有猜到命運賦予這個故事的結局。

  小狐狸終於被雲雀的歌聲打動,它在自己的胸腔中填了顆石頭,自以為心又開始跳動,又有了重生的力量。它說,不要再有犧牲,你把心給我,我也交出我的。

  雲雀就先把心哺給了它。小狐狸隨即也把自己的心捧出胸膛,這時才發現那還是顆冰冷堅固的石頭,先前的溫熱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夢境錯覺。雲雀失去了心臟,唱完最後一首歌,死在了小狐狸的面前。

  陸一說,他相信美好的東西,相信世界一定存在公平和正義,善良和勇敢的人會得到幸福。然而在救護車到來的前一分鐘,他在方燈懷裡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恍恍惚惚中,方燈好像感覺到有人來扶她,有人試圖將冰冷僵硬的身體從她懷裡移走。凝固的血液仿佛封住了她所有的感官。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整個天地在她面前轟然倒塌,連海上最後一絲光也徹底地熄滅,只餘下無窮無盡的黑。

  第三十四章 拿什麼償還

  方燈好像漂浮在黑色的海上,什麼都看不見,沒有彼岸,沒有盡頭,只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似乎在前方,又像在身後,她拿不出一丁點兒掙扎的氣力,只能隨著起伏的浪潮浮浮沉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了周身的火熱,唯有額頭是冰涼的。耳畔那個聲音逐漸放大,變得清晰。一定是更深的一場夢境,那個聲音竟然讓她想起許多年未見的老崔。

  「小七,你還是去休息一下,這裡有護士照看著……」

  留在方燈記憶中的老崔仍是十幾年前的樣子,這個在傅家園度過了將近一輩子的老園丁總喜歡朝牆頭上晃腿的方燈吹鬍子瞪眼,高聲喊:「下來,下來!像什麼樣子!」

  那時他已經是個老頭了,現在耳邊這聲音聽起來只會更加蒼老無力。老崔不是應該在很遙遠的地方,享受著他的」小七」為他安排的安逸晚年?

  方燈沒有聽見有人回應老崔的話,只是有一雙手不斷地更換著她額頭的冰毛巾,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道疲倦。

  她或許又睡過去了一陣,再度恢復些許意識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低聲細語。

  「……這是怎麼回事,明明說是沒有創傷的痕跡,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昏睡那麼長時間……」

  「小七,你不要急,聽醫生把話說完。」

  「該做的身體檢查我們都已經做過,病人……」

  「病人?你們至少告訴我她有什麼病?」

  「行了,小七,有話我們出去說,讓她好好休息……」

  ……

  門被人打開又掩上,聲音漸漸遠去,方燈動了動手指頭,她不想睜開眼睛,不想回憶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什麼都不要想,不要!

  滴答,滴答……那是靜脈注射的藥水在輸液管中滴落的聲音,方燈做過護士,她對這個聲音無比熟悉,空曠的房間內,因為有了這樣的聲響,更顯得無比靜寂。

  又有人推開門走到了床前,不是換藥水的醫護人員,他坐到了床畔,耳語的聲音又一次傳來。這個聲音對於方燈來說很陌生,不是」他」,而應該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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