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傷心咖啡店之歌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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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葉的桌前有一個備忘貼板,貼滿了咖啡店進出物料的提示紙條。幾張大家一起出遊時的照片,還有一張自黏貼紙上,寫了一部摩托車的幾種資料和價錢,自從在夏天丟掉一台摩托車後,這是她目標中要買下的交通工具。 小葉出來了,她穿著棉質的短衫褲,柔軟的衣服質地吐露著她身材上的女性化部分。小葉不失為一個纖細清秀的女孩,若是能夠做女兒打扮,應該是十分可人的吧? 「有沒有搞錯?殺了我算了。」每當馬蒂這樣建議,小葉總是如此回答,還伴之以一串放縱的笑聲。 所以馬蒂也不再說了,小葉過著她喜歡的生活,誰也沒資格批評。 秋深了,從整個中秋節連續假期,到了「國慶日」,臺北的天空維持著乾爽的好天氣,竟然還出現了千金難求的藍天。海安一直維持著他的短髮,還有他飄忽不定的行蹤。吉兒變得更忙了,偶爾出現在傷心咖啡店,也是大堆頭的資料筆記不離手。藤條簡直成了一個回憶,聽說他事業發達,每天忙著處理如潮水湧入的錢財,一刻不得閒。素園也比較少來咖啡店了,她晚上忙著去上課,上一種近乎宗教的靈修課程。 馬蒂獲得擢升為陳博士的特別助理,除了公務的品質增長外,陳博士將她的月薪調升為三萬五千元,再加上傷心咖啡店的收入,馬蒂開始了前所未有的經濟充裕的生活。她每月寄兩萬元給爸爸,並寫信勸他不要再操勞工作,至少把家裡的加工副業停掉,免得傷眼睛。 馬蒂下了班,回到傷心咖啡店,看到店裡已坐了半滿的客人。她在櫃檯下找到小葉;事實上,小葉真的名副其實在櫃檯下麵。小葉頹坐在地上,整個人有一半縮在櫃檯底,她抱著雙膝。馬蒂看見她今天穿著特別粗獷的牛仔褲和靴子,還打了領帶。 馬蒂挖起了小葉,好把自己的提袋塞進櫃檯底。小葉手上緊捏著一張明信片,她說:「馬蒂,岢大哥走了。」 「走去哪裡?」 小葉搖搖頭,把明信片給馬蒂。馬蒂一看,上面只有海安寥寥數語,說他此刻正在四處走走,沒什麼特別計畫的路線云云。馬蒂翻過明信片看郵戳,上面印著Netherlands字樣。 「荷蘭。」馬蒂說。 「荷蘭?岢大哥到了荷蘭?」小葉睜大了眼睛,「……好遠。」 「哎,有美國護照真好,說走就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馬蒂說。 「不知道。去年秋天,岢大哥突然說要去日本賞楓,結果他一去就是半年。」小葉說。馬蒂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小葉的眼眶是紅的。 「日本……他就是在那裡認識明子小姐的吧。我想想,他們在那裡一起度過了冬天,去年冬天好大的雪,我記得明子曾經這麼說。」 「他有了明子,他根本就忘了回來,忘了傷心咖啡店。」小葉低下頭洗杯子,她把水流扭大到極限,一口氣洗了七八個杯子,又洗了一把臉。 小葉洗完臉,甩甩臉頰上的水珠,給音響換了一片輕快的雷鬼樂舞曲,開始準備各種調酒用具,兩個活潑的年輕女孩和小葉調笑了起來。 「對了馬蒂,素園在第三桌,你看到了嗎?」隨著音樂輕快搖擺的小葉向馬蒂說。 馬蒂正埋頭打鮮奶油,她抬頭一看,果然素園坐在前面不遠,她與一個體積非常碩大的人同桌,正在聚精會神地與那人談話,馬蒂進來時並沒有注意到她。 半個月不見素園了,馬蒂很高興,她把打到一半的鮮奶油交給小葉,走到素園那桌去。 今天的素園容光煥發,她一見馬蒂十分興奮,連忙起身給馬蒂介紹那同桌的人。 這人從容地坐著,臉上泛著似笑非笑的奇妙表情。他的打扮十分之奇特,頭髮至少有兩尺長,在腦後打成清朝式的辮子,他穿著上下一套飄逸的麻質衣裳,他穿著一雙涼鞋。整體說來,是那種追求大自然風的脫俗打扮,裹在衣服裡的,是明顯發胖的身軀。 素園對這人極其推崇,稱他大師,她當面直接不停地稱讚著大師,說大師吸收了東西方哲學精要,學貫古今,跳脫了宗教的形式束縛,開拓出一種回歸心靈的「生命澄清」運動,帶領了多少人在雜遝人世間,找出他們人生中的真正意義與方向。 「所以我一直期望你們能見到大師,希望你們也能像我一樣,從大師這裡,開始學到認識自我,遠離迷津。」 對於素園的褒詞,大師受之不卻,臉上依然泛著十分崇高寬容的笑。馬蒂坐在他的身邊,他們聊了一些時興的天災問題,馬蒂發現大師並不是非常健談,但他談話時有一種直視對方眼睛,逼催對方在心防上軟化的能力。他的言談內容非關宗教,而是介乎哲學與玄學之間,再加上大堆頭的自創術語。現在他們聊到了現代人的健康問題,特別就近代發生於世界各地的前所未有的新疾病現象,大師有獨到的看法。 「問題發生在蛋。」大師說。馬蒂不能相信她的耳朵,但她更忙於回視大師利刃一樣的眼神。大師盯進馬蒂的瞳孔,說:「生病在於中毒,生命系統的供養與排泄發生了不對等運輸問題。自然界裡沒有真正所謂的毒藥,生產毒藥的生命機制,本身都有解藥的制衡能力。這麼打比方吧,一隻毒蛇能被它自己的毒液殺死嗎?不能,因為產生毒液的同時,它也產生了平衡毒液的分泌。如果你只攝取到毒液的部分,你會中毒喪命,可是你如果同時攝取了蛇體內解毒的體液,那麼你就像蛇一樣安全。」 「這麼說你應該就明白了。」大師繼續說,「現代人破壞了大自然的平衡,所以傷害到自己。就像吃蛋,我告訴你蛋也有毒,但是蛋白和蛋黃互相是毒素的平衡劑。一隻蛇會吃掉蛋白吐出蛋黃嗎?不會,但是奢侈的現代人會。過度加工的食品,破壞了食物本身的毒素制衡,自以為很營養,其實大家都在慢性中毒中。吃要有一種原則,就是儘量師法大自然,大自然不會毒害自己。就像到了夏天大家都喜歡吃冰,這也是會造成某種形式的中毒。我問你,在這亞熱帶的夏天裡,一隻原始動物應該吃到一口冰嗎?不應該,但是人製造出夏天的冰雪又把它吃下去,於是破壞了身體的平衡。各式各樣奇異的病症就產生了。」 現在大師又從大自然的韻律解釋到黑格爾學派的辯證理論,馬蒂覺得大師喜歡自問自答的演說方式挺有趣,有小學老師的教課風格。這末世紀的玄學風啊,馬蒂心裡想,她也曾經讀過一些新時代運動的書籍,連篇通本中,她看到城市人渴望回歸自然的傾向。馬蒂並不屬於任何學派,但她相信自然,所有歸向自然的風氣對她而言都是可親的。所以身邊這大師的理論她能接受,但她不太能接受大師的待己之道,這大師,全身縞素,綁著長辮,滿口正反合辯證法與回歸大自然,卻散發著明顯的油垢味,馬蒂的想法是,大師首先需要的是洗一個澡。 小葉端上了招待大師的飄浮咖啡,在杯緣上是濃濃的鮮奶油,大師用小匙吃了,覺得很美味,心情因此很愉快。曾經有一度,大師極力克制對食物的熱情,他主張近乎動物式的,攝取不經過任何美食處理的食物原材,以求接近自然中冥冥的神性。一直到有一天,他正在家裡用飯,他用幾乎憎惡的心情,看著盤中只經過簡單加熱處理的黃豆,突然得到了開悟,他體會到人之所以存在,就是要經驗神性中的人性,人性中的各種終極感受,於是他開始讚美食物,讚美口腹之欲極度享樂中的積極性。至於攝食時的毒素平衡問題,他潛心研究出一套解毒食譜,供滿足口腹之欲後補救之用。至此他的學說在城市裡開始風行。 馬蒂與素園也喝咖啡。素園歎了口氣,說:「唉,大家好久沒聚聚了,要是今天吉兒能來,能跟大師一番談話,一定更有趣。你知道吉兒現在何方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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