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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社區大門前的這條馬路綠化得很精心,快車道與慢車道之間圈圍了條形花圃,寬大的人行道上種了許多高高的芙蓉樹。仲夏的旭日剛剛露臉,人行道上有不少趁著凉爽晨練的市民,鐘蕾置身其間,倒也覺得輕鬆自然。

  不知不覺,太陽就升高了。

  鐘蕾已經記不清楚她跑了多少個來回,她的動作其實已經不能算作跑,只能算做走了。空氣燥熱起來,心情也隨之燥熱。燥熱的念頭紛至遝來:石大川會出來嗎?這裡是他的家嗎?他是隨父母一起生活還是自己獨住,怎麼昨天晚上沒有看到他的爸爸媽媽?還有,伍伯居然會受雇到他的家裡做傭人,這也太巧了……

  想著想著,腳下就變了方向,徑直跑進了社區。

  她記得那幢樓,她記得那個單元那個樓層那扇門。她站在那扇門前,毫不猶豫地按響了門鈴。

  門幾乎立刻就打開了,伍伯笑吟吟地站在那兒。

  「唔,蕾蕾。請進,進來。」

  鐘蕾被讓進了客廳。

  「我找石大川。」鐘蕾說。

  「他已,已經不在這兒了。」伍伯回答。

  「『不在這兒』是什麼意思?這裡不是他的家嗎?」鐘蕾的眼神裡滿是疑惑。

  伍伯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問話,他只是重複地說,「他已,經不在這兒了,他已,已經不在這兒了。」

  他怎麼會不在這兒,怎麼會……昨天晚上,他還在這個客廳裡,他還和她在沙發上緊緊地相擁著,說著甜蜜的情話。怎麼一夜之間,他就會蒸發掉了?

  鐘蕾變得精神恍惚起來,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拋進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童話,眼前的人、房間、傢俱什麼的都有些虛假。

  她茫然地四下環顧著,然後仰起頭定定地望著樓上。

  「我能上去看看嗎?」

  伍伯擺擺手說,「不,不方,便。」

  蕾蕾沉默了。無奈和苦悶攫住了她,她就像一隻毫無防備的野獸掉入了陷阱,中了夾套。她能意識到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預設,但其中的細節她卻無從得知。

  隱隱的敵意從心底升起來,鐘蕾忽然冒出一句,「是你,是你告的密!」

  伍伯吃了一驚,「蕾蕾,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明白,我明白。」鐘蕾激烈地說,「這都是商量好的事,這都是串通好的事!」

  伍伯沒有分辯,他耐心地勸告著,「蕾蕾,你聽伯,伯一句。別,別再找他了。他,他不是什,麼好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鐘蕾瞪著眼睛。

  「他,他,他。」伍伯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來,「他有好,好多女人。」

  「你不要污蔑,」鐘蕾憤憤地說,「我看,你才是個卑鄙的小人!」

  伍伯聽了,身子忽然搖晃起來,臉色也變得煞白。

  我是你的爸爸

  等司機趙師傅吃了油餅喝了那碗牛肉胡辣湯,石大川把兩條「中華」香煙遞給了他。

  「拿著抽吧。」

  「咦,恁客氣。」趙師傅高興地收起來。

  「請你記好了,這車是『大川資訊技術公司』的車。」

  「嗯,『大川資訊技術公司』。」

  「我是公司的老總石大川,你是我的司機。」

  「是,石總,我是你的司機。」趙師傅嘻嘻地笑。

  吃好了,交代好了,兩人就上路。賓士車就是不一樣,高速路上踩踩油門就到了一百七十邁。寬大厚重的車體,在風馳電掣中仍舊很平穩。

  石大川在後座的軟皮椅上一仰一靠,老總的感覺就有了。

  「小趙啊,不急不急,安全第一。」

  那腔調,那氣派,都足得很。

  賓士車和司機趙師傅都是從「奇駿汽車租賃公司」租來的,葬父親是件大事,就是要把場面做足,就是要掙回個臉面。石大川盤算過了,從鐘文欣那兒拿到的錢就能鋪排下這檔事。

  母親死了,父親死了,石大川對石家坡村再無牽掛。石大川自知在外面混得並不光鮮,他拿定主意,這次回家就是與那塊土地訣別,從此再不回鄉。罷了罷了,借著葬父轟轟烈烈一回,讓石家坡人對老石家最後留個光光鮮鮮的記憶吧。

  賓士車下了高速路,再走十幾裡地就進了箕山縣城。箕山縣人常說,箕山縣窮就窮在了這個「箕」字上,「鬥」聚寶,「箕」散財,那是箕山縣人的窮指紋,命定的。箕山縣也有山,山裡卻不生礦,不生大樹。箕山縣也有河,河裡卻沒有魚,就連水也少得可憐。

  如今的箕山縣城也就是樓多了一些,馬路寬了一些,變化並不大。石大川讓車從商業中心街拐下來,鑽進了菜市場。菜市場的入口處有幾家糖煙酒和乾貨批發店,車就在店前停下了。

  「老闆,有茅臺吧?」

  「嘿嘿,有,有。茅臺、五糧液……名煙名酒,要啥有啥。」老闆看上去也像乾貨,瘦得脫了水。

  「茅臺咋賣?」

  老闆想了想,伸出一個指頭,「一百。」

  司機趙師傅捅捅石大川說,「走吧,石總。一百塊錢能買到什麼茅臺?」

  石大川沒挪身,不急不慢地還價說,「十塊。」

  老闆望望他,「要多少?」

  「五件。」

  「行。毛頭,把酒搬出來,」老闆一邊喊小夥計取貨,一邊又問道,「還要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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