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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鐘蕾用一個長長的吻向石大川道別。石大川送她下樓,然後招著手,目送著她的小「威姿」遠去。

  鐘蕾走了不到十分鐘,鐘文欣就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石大川已經聽熟了鐘文欣那輛汽車防盜器的鎖車信號,那是呃逆一樣的鳴叫,猶如一隻打著飽嗝的怪鳥落在了窗外的樹枝上。當他聽到外面傳來那聲怪叫,他就打開手提電腦,做出個專心致志工作的樣子來。

  門鈴響了,伍伯開門了,是鐘文欣的腳步聲。石大川的心激跳起來,他等著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

  「唔,你在工作呢。」

  鐘文欣就站在他的身後,聲音出乎意料之外的平和。

  石大川抬起頭,他看到鐘文欣的臉上掛著和顏悅色的表情,完全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嗯,在工作,」石大川煞有介事地說,「你回來了?」

  鐘文欣沒有寒暄的意思,她徑直說道,「聽說,你剛才叫了一個姑娘來。」

  「我想,我並沒有違反你的要求。因為我並沒有離開這所房子,因為我並沒有從那種生意的角度與女人來往。我可以告訴你,她是我的女朋友——」

  石大川還想說下去,鐘文欣卻抬起一隻手,示意他不必再講。

  「那個姑娘是叫鐘蕾吧。」

  「是。」

  「我請你離開她。」

  鐘文欣用的是平和的語氣,那情形就像是在和平等的夥伴商量生意。

  「為什麼?」

  「因為鐘蕾是我的女兒。」

  石大川愣住了。哦,天呐,怎麼會這樣?這太殘酷,命運真的是太殘酷了。

  見石大川沉默不語,鐘文欣顯得有些不安。

  「我請你認真想一想,如果你真的愛惜她,你是不是應該放棄她。」

  一絲苦笑在石大川的嘴角浮起來。這個女人在勸他,在求他,甚至有點兒,——怕他。

  有什麼可怕的嘛。

  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說他可能會對別的女人耍耍手腕的話,那麼對鐘文欣他絕對不會。不是別的什麼原因,就因為鐘文欣是鐘蕾的母親,就因為他愛鐘蕾。

  他居然會愛!

  他感歎,他驚奇,他本以為他已經喪失了愛的能力,可是現在他發現愛的能力在他的身上依然存在。他願意為他所愛的鐘蕾做一切事情,一切,甚至包括離開鐘蕾。

  為愛而離開所愛,是淒苦的,然而卻又不乏悲壯。

  於是,石大川慢慢地站起來,用發誓一樣的語調說,「你放心,我答應你。我會離開她。」

  鐘文欣滿意地點點頭。

  「我還有一個要求,我想你應該明白,你應該理解。請你現在就走,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不能再留你了。」

  鐘文欣一邊說著,一邊從手袋裡拿出厚厚的一遝鈔票放在桌上,輕輕地向石大川那邊推了推。

  「你是要拿錢來買我離開你的女兒嗎?」石大川尖刻地說,他把錢又推了過去。

  「不,這是你的工錢。還有,因為我單方面中斷合同而付給你的賠償。」

  聽了這話,石大川笑了笑。他將那遝鈔票拿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收了起來。

  走吧。

  離去對於他來說並非難事,拉起帶拖輪的軟箱,背起筆記型電腦,當初怎麼簡單地來,此時就怎麼簡單地去。他不過是一隻寄居蟹,只需爬幾步,就離開了本不屬於它的窩。

  是伍伯把他送下樓的,送到樓道口他轉過身,做出一種很大度的樣子,與伍伯握了握手。倒是伍伯變得局促起來,一迭聲地說著「走,走好,走,走好。」

  已經是深夜了。來到大街上,石大川招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去哪兒?」司機問道。

  石大川揮了揮手,什麼也沒說。車子開動了,空曠的長街猶如長長的河道,他坐的汽車像隨波逐流的小船一樣滑動著,不知要去往何方。街兩旁的公寓樓一幢一幢地棄他而去,沒有他可以停泊的港口,沒有——

  忽然,他想到了魏彩彩的出租屋。

  「到汀東大街齊寨村。」他說。

  來到那幢民居樓前下了車,石大川情不自禁地抬頭向四樓的那扇窗戶望瞭望。窗子是黑糊糊的,魏彩彩沒有給他意外的希望。

  石大川上了樓,拿出鑰匙打開房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帶著灰塵味兒的凉氣,無端的恐慌從心底升起,他連忙打開了燈。

  昏黃的燈光仿佛也挾著塵埃,桌子椅子這些傢俱上都像落了霜一樣蒙著厚厚的塵土。床上的鋪蓋仍舊是翻卷著的,顯然不曾有人動過。魏彩彩沒有回來過,沒有,石大川隨手拂了拂椅子,歎口氣坐了下來。

  唉,真是一去不回頭啊;唉,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啊!她做得也真絕,真絕……

  自從魏彩彩留下那張紙條離去之後,石大川就天天留心各種小報,翻找上面有沒有登載那種無名屍首之類的消息。石大川當初就沒有報警,如果彩彩真要尋死,報警已經遲了。如果她只是負氣出走呢,報警鬧出動靜來,只會讓她蒙羞。

  正因為心裡存著魏彩彩還會回來的期望,所以石大川沒有向房東退租。他把這套房子暫留了下來,沒想到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石大川覺得極累極困,他無心收拾房子,只是將床上的被褥打開,然後倒頭便睡。等到人真躺下了,卻又難以入眠,紛紛亂亂的思緒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攪擾不已。與鐘文欣交往的起起落落,和魏彩彩的那些恩恩怨怨,還有鐘蕾,真是好事多磨,變故迭生,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啊……

  感歎著,苦惱著,終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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