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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對,現在一定還是這個樣子。

  我在心底這麼對自己說,可是,卻依然有些不安。這個聲音太逼真了,簡直不可能是我的幻覺。也許,我現在是種半睡不醒的狀態,昨天睡得實在太晚了。

  快醒來。天啊,快醒來。

  我默默地想著。這時的汽車也已經慢得像是停了下來,周圍的人都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可是我知道,在那些半張的和大張的嘴裡,依然在不時地發出一股股惡臭,在他們的皮膚下面,也仍然有粘稠如漿糊的血液在潮汐一般湧動。那些血液,粘稠的,西瓜汁一樣的清甜……

  這是幻覺……

  "你果然來了。"

  像是要打破我的論斷,這個聲音突然又響了起來。聽不出說話人的性別,聲音很尖,但又說不上是女人的聲音,卻又不象男人發出的。夢是現實歪曲的反映,可是這個聲音我怎麼也無法從現實中找到對應的。如果硬說要有,大概也只有電影裡那種故意變形的聲音了。

  這不是幻覺!

  我想站起來,可是身上卻如同壓著萬鈞重物,根本動不得分毫。這的確是個噩夢吧,我想。眼前一片昏暗,所有人都靜止了一樣,這的確不像是現實。我拼命掙扎著想站起來,但是連手指都無法動彈。我愕然地看著周圍,那些男男女女仍然一動不動,不,也不是一動不動,而是極慢地動著。那些人的嘴在慢慢地張合,象魚嘴一樣,無聲,卻又毫不猶豫地張開,合上,慢得幾乎看不到。我拼命掙扎著,耳邊那個聲音越來越響,已經變成了一陣冷笑,仍然聽不出是男是女,而這笑聲也象陰影一樣無所不在。

  "你終於來了。"

  這聲音慢慢地說著,心滿意足的樣子。這種有條有理的話實在不像是我的錯覺,可是這周圍的情景卻又太不象真實。也許,這的確是我的幻覺,一定是了。

  我想著,身體卻更加沉重,周圍的黑暗仿佛活物一樣蠕動,有種難以想像的幽深,像是一口古潭,深不見底,太深了,連水也變成了墨汁一般漆黑一片。

  "來吧。你來吧。"

  那聲音仍在響著,帶著蠱惑,也同樣讓人恐懼。恍惚中,我覺得自己象站在懸崖邊,再踏出一步便會墜入萬丈深淵,就此粉身碎骨,可是這聲音仍在引誘我向前,讓我身不由己地走向前去,即使墜向空虛也在所不惜。

  這是夢麼?這一定是夢了,可是,這個夢為什麼如此真實?不,我絕不能睡著。我的神經已經如同琴弦一般繃緊了,我知道自己睡著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不,我一定要醒過來,我現在是坐在一輛汽車裡,汽車很老舊,一步三搖,十分顛簸,邊上一個農村婦女正抱著一個籃子,小心翼翼地護著籃子裡的東西。裡面是雞蛋麼?雞蛋孵化後會變成小雞,如果沒孵出來就煮熟了,那叫喜蛋,家鄉話裡叫孵退蛋。那個蛋裡有一隻成形的小雞,有些還已經長了毛……如果沒有煮,打開後會有血水流出來吧,粉紅的,血水,帶著清甜的味道……

  "啊!"

  突然,像是有一道閃電擊下,電流傳遍了我的全身,我猛地站了起來。頭頂正是行李架,我站起得太急,頭"砰"一聲撞在架子上,將上面的行李也撞得一陣響,頭頂也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直到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正恬不知恥地叫著,而周圍仍然很明亮,仍是大白天。車上的人倒是真的有一半目瞪口呆,張著嘴合不攏。

  他們大概以為我是瘋了吧,我訕笑了笑,對四周道:"對不起,我想起件事,對不起。"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那個被我嚇了一大跳的農村婦女打開蓋住籃子的包袱皮往裡查看著,車廂裡狹窄而憋悶,要是有個瘋子在裡面,所有人都定不下心去,但我現在的表現也明顯是個正常人。我坐回座位上,也不管別人在偷偷地對我品頭論足,有些憂鬱地看著車外。

  快到射工村所在的那個縣了。可是,離目標越近,我心中的恍惚更甚。在出發時我覺得自己這一趟出門實在是天經地義,理由充足,此時卻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必要跑到這個湘西的偏僻小村子去。為了那個金佛麼?以前曾看到過一則新聞,說一個日本女子看了一部美國電影,認為電影裡說的藏寶是個真事,獨自到美國去尋寶。看那個新聞的意思是說那個女子多半神經有問題,而我也該過了看小說信以為真的年紀了,怎麼會因為溫建國說的那個金佛就跑到這兒來?難道,我也已經瘋了?

  想到這點,我不由渾身都開始發抖。

  瘋了,真的瘋了。

  在心底我這樣評價自己。中學生可能因為看了《少林寺》後真的跑到少林寺去學武功,這是有先例的,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就有孩子看了武俠小說後跑到蛾眉山學道,但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居然也會因為一個金佛而起意?如果文旦他們知道了,說不定真會取笑我吧。

  腦子越來越清晰,睡意已蕩然無存。不管怎麼說,傻事已經做了,現在再回頭已經來不及,不管怎麼樣,就去那射工村一次吧。我自我解嘲地想著,說不定還真能找到那個金佛。

  可是,照溫建國的說法,那口井裡該有個死人的,而那個柳文淵……

  溫建國的故事嘎然而止,我不知道柳文淵後面有什麼舉動,他說的那些話實在不像是現代的人說出來的,還有什麼正當十五的月圓之夕,實在更象一個不太高明的故事才會有的事,怎麼看都不像是真的。聽評書替古人落淚,那是個笑話,而我呢?說不定射工村並沒有柳文淵這個人,那豈不真成了社會新聞裡的一樁笑柄。

  我毫不留情地挖苦著自己,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可是,儘管顧自對自己冷嘲熱諷,但我的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倔強地告訴我,溫建國已經死了。

  不但是溫建國,林蓓嵐也已經死了。

  溫建國說的,決不僅僅是個故事,都是真的。想活的話,一定要去射工村。溫建國是這麼寫的。那樣的意思是說……

  溫建國已經死了!我的身子又猛的一跳。幸好,這次沒有喊出聲來。然而我有種想要大喊大叫的欲望。在這一瞬間,我知道了溫建國的結局。

  是的,每個故事都有一個結局,溫建國也不例外。只是,我會不會是一個例外?我不知道。

  天很冷,車廂裡卻很悶熱。可是我仍然覺得冷,冷得發抖,冷得嘴唇麻木。我用左手拼命掐著右手的虎口,只是手也幾乎麻木了,感覺不到痛楚,即使左手傳來的觸感也更接近於一塊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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