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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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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把煙頭一扔,這麼說道。天也已快黑了,陰沉沉的似有雨意,看著夾岸連綿不斷的山脈,沒來由地就想到竹山那句詞,"壯年聽雨客舟中"。 在船上吃完了又貴又難吃的飯,我本來還想再向那人問問射工村的事,他卻象泡沫一樣消失了。而這時又下了一陣雨,我只能蹲在艙裡,湊著昏暗的燈光看了會書,下聽著沙沙的雨聲,以及江水拍打船底的聲音,不知不覺也有了倦意,可是我還不敢睡。 船艙裡有八個鋪,我的鋪在最角落裡。其餘七個人都睡著了,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確認那些人都睡著了,我蓋好被子,才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繩套來,先套在右手上,繩頭繞過鐵床的縫隙,用牙齒幫忙,將左手綁在另一邊。 如果有人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會大吃一驚,以為我是個變態吧。我有些想笑,可更想的是哭。綁好後,我靜靜地躺著,淚水也無聲地劃過頰邊。 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陰沉沉的,細細的雨灑在身上,冰冷的刺痛。不知過了多久,我猛然間發現這並不是一個夢。是的,不是個夢。 船到沅陵時,天還沒亮。我被一陣喧嘩吵醒,先試了試綁住手臂的繩子。幸好,繩子相當牢固,沒有脫開。我在被子裡解開繩子,穿好了衣服下了床。從舷窗看出去。碼頭上燈火通明,正有艘貨船在卸貨。 天還早。收拾了東西下船,走在街上時仍是頭昏眼花,大概因為睡眠不足的緣故。還好昨天那古董商給我畫的草圖還在,從沅陵到射工村還得換幾班車,而且最後一段只能自己走。來的時候曾經覺得這是件很簡單的事,但這時卻一下子沒什麼信心。找到車站買了張去那個縣城的車票,大巴已經停在站裡了。我拎著裝滿衣服的箱子走進車子裡,車上還一個人都沒有。我坐了一會,打了個盹,模糊中周圍變得喧囂起來,那是早行的人。在湘西難懂的方言中,在初春料峭的寒意裡,一切都如此陌生。我拉了拉衣領,讓自己縮進衣服裡,好象這樣就顯得有自己的世界了。 從沅陵出發,三個小時後,車子到了沅陵的一個屬縣。車停下來的時候,雖然沒下雨,但天還是很陰沉。去射工村附近的長途車一天只有兩班,一班還有十幾分鐘就要開了,還有一班是下午一點發車。我不想弄那麼急,買了張下午的車票後在鎮上閒逛,看看街景。湘西的這些古鎮如果搬到沿海一帶,一定是個受人追捧的旅遊勝地了,街道兩旁大多是清末或民初的建築,有些還要久遠,繞了一圈後,我還發現一個保存完好的小牌坊,上面寫著"泣血完貞",不知是個什麼典故,但只看這四個字,那准是個血淋淋的故事。只是看到這個血字就讓我很不舒服。 在街上找了家乾淨些的小飯鋪坐下,跑堂的饒有古風地過來招呼。湘菜館名聲很大,但也太辣,在常德吃的那一頓已經讓我領教過了,雖然吃不出太辣的味道,可吃起來不好受。我要了一碗牛肉米粉和兩個珍珠肉卷,一個人坐在窗邊悠閒地吃著,一時間竟然不知身在何處。湖南的米粉是用生米和熟米混合著做的,咬起來很筋斗,那珍珠肉卷也是用面皮包著肉末和糯米再油炸做的,倒也不太辣,味道應該很不錯,可是我吃在嘴裡仍然像在嚼一些紙片。 正吃著,突然一個人影閃過我的眼角。我正在咬著那根肉卷,差點就沒注意。等我抬起頭,那人卻已經走遠了,從窗子裡望出去,外面的芸芸眾生和我自己一樣,面目呆滯,行色匆匆。 我搖了搖頭。我身無長物,身上的錢也不足以引起黑社會注意,這些多半是在胡思亂想了。吃完了飯,跑堂的過來結帳。錢倒也不多。我從口袋裡摸著錢,突然又有點怔忡。 那個人很有些熟悉,可不論我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難道是……那個姓陳的員警?我被公安局盯上了?馬上我又把這個念頭推翻了。員警總不會懷疑我到牢裡殺了溫建國吧?可如果不是員警,那人是誰?因為只是一瞥,很是模糊,印像中好象並不認識這個人。 "十三塊。" 跑堂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他正一臉懷疑地看著我,我把手插在口袋裡半天不拿出來,大概也讓他覺得我有賴帳的可能。我道:"好的好的。"從袋裡取出錢包來數了錢給他,拎起包走出去。出門時,我又回頭看了看身後。 這是條長長的巷子,石板鋪就,寬約三米,兩邊是些不知多少年歷史的小店鋪,仍然用那種大口玻璃瓶當貨架,裡面盛著些糖果和餅乾之類。已經快中午了,有個人正坐在門檻上拔著一隻雞的毛,嘴裡叼著根煙,哼哼著一支地方小曲的曲調,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沒有人。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對於我來說,都是充斥著陌生人,與我無關,我與他們也無關。我搖了搖頭,在心頭重新計算起那個金佛的價值來。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忘掉太多的胡思亂想,太多的恐懼。 午餐仍然食不甘味,吃的也不多,過不了多久就覺得肚子又有點餓,我到一個小店裡買了兩塊巧克力。這種高熱量的糖果雖然吃下去仍然不是個味,可是吃一塊也能頂上半天了。我吃了一塊,卻實在吃不下去,把另一塊巧克力放進口袋裡。 下午一點,那輛開起來就發出可怕的解體聲的汽車在發出一股中人欲嘔的汽油味後終於出發了,周圍是一片難懂的方言,讓我有種像是陷身泥淖的感覺。汽車一步三搖地一路顛簸過去,我擠在車子裡,一陣倦意襲來,恍惚中,車窗外變得越來越暗,似乎要下雨。我出神地看著窗外,直到發現外面變成一片模糊,再看不清楚。雖然害怕入睡,可是我仿佛跳進一個沼澤裡,不論怎麼掙扎,還是不斷地陷下去,陷下去,直至沒頂。 "你來了。" 一個聲音突然從頭頂響起。我吃了一驚,這聲音是從頭頂響起的,難道那人坐在車頂上麼?這輛車很陳舊,車頂是個貨架,可以讓人放包裹的,可如果說那裡有個人,實在讓人難以理解。我疑惑地想抬頭,可是頸椎卻象鐵鑄的一樣動也動不了,只能把眼睛翻上去。我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鏽跡斑斑的鐵皮頂,這輛車可能快要報廢了。我有些想笑,但馬上愕然地發現臉上的肌肉仿佛凍住了一樣,根本動彈不得。 "你終於來了。" 那一定是我在做夢了。 一想到這些,我就下意識地朝自己的雙手看去。手上,昨天被布條勒過的痕跡已經消失不見,看上去只是平平常常的一雙手。從眼角看出去,周圍的人都象電影裡的慢放鏡頭一樣,以清晰可辨的速度張嘴、舉手,但沒有半點聲音。這種妖異的情景的確只會出現在噩夢中,我也清楚記得我曾經夢見過這樣的情景。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一個夏日的正午,我還在大學的自習室裡,突然眼前變得一片漆黑,那個看得熟而又熟的自習室一下變得詭異莫名,從牆角,不斷地有一個個半透明的人形擠出來,直到我因為驚嚇而發出聲來,卻發現自己原來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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