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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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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時候,我又看見了遠處那片紫雲英花地。哦,紫雲英!我看見花地中矗立著一棵孤零零的大楝樹。恰好,一片浮雲的陰影遮住了這棵樹。我心裡忽然一動,就把眼睛閉上了。心裡想,現在我把眼睛閉上,我在心裡默默地數十下。如果這事真的能成,等我數到十下的時候,睜開眼睛,就讓這片陰影從大楝樹上移走吧。可我閉上了眼睛,就再也不敢睜開了。足足等了七八分鐘之久,當我睜開眼睛一看,天哪!那片陰影還在那兒…… 它還在那兒。一動不動。而在別的地方,村莊、小河、山坡上,到處都沐浴著燦爛的陽光。苦楝樹下那片可憐的小小的紫色花朵,仿佛就是我,永遠都在陰影中,永遠。它在微風中不安地翕動,若有所思,似火欲燃…… 11 姚佩佩歸案後的第二天,譚功達和高麻子以包庇罪和反革命罪同時被捕。九個月之後,姚佩佩在一個細雨濛濛的清晨被押往軍分區的靶場,執行槍決。當時,省醫學院在梅城設立了第三分院。姚佩佩的遺體因無親屬認領,最後被扔到一輛小卡車上,運到醫學院的解剖室,進行教學觀摩。最後,她的一隻腎被取了出來,浸泡在福馬林的溶液中,製成了醫用標本,陳列在解剖室外的玻璃櫥櫃中。 譚功達在梅城第二模範監獄一直被關到1976年。十多年來,他一直在持續不斷地給中央和地方各級政府寫信,並附上了一幅幅只有他自己能夠看得懂的「梅城規劃草圖」。到了這年的九、十月間,他因肝腹水死去。在彌留之際,他聽到了監獄外的鞭炮聲響了一夜。 「誰在放鞭炮?」他嘀咕了一句。 在朦朧中,他看見姚佩佩悄無聲息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坐在他的床鋪邊,看著他,漾漾地笑。 「誰在放鞭炮?」他又大聲地問了一句。 「全城的人都在慶祝。」佩佩摸了摸他的額頭,低聲道。 她的手軟綿棉的,涼蔭蔭的。 「慶祝?慶祝什麼?為什麼要慶祝?」 「因為,共產主義已經實現了。」佩佩笑著對他說。 「可我怎麼什麼也看不見?怎麼到處都是黑暗?」 「你不用看。你閉上眼睛,我來說給你聽。這個社會呀,沒有死刑……」 沒有死刑 沒有監獄 沒有恐懼 沒有貪污腐敗 遍地都是紫雲英的花朵,它們永不凋謝 長江不再氾濫,連江水都是甜的 日記和私人信件不再受到檢查 沒有肝硬化,也沒有肝腹水 沒有與生俱來的罪惡和永無休止的恥辱 沒有蠻橫愚蠢的官員,也沒有戰戰兢兢的百姓 如果你決定和什麼人結婚,再也不會有年齡的限制 「這麼說,什麼煩惱都不會有了?」 「對,什麼煩惱都不會有了。」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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