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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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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庭禹表示,他完全贊同譚縣長的意見。可說到後來,卻是完全的不同意,至少在姚佩佩看來是如此。「這麼點小事,夏莊、普濟兩鄉的幹部,本來完全有能力平息,根本用不著驚動縣委。死個把人算什麼?你們就驚慌失措,應對失當,終於釀成事端。若不是譚縣長巧施苦肉計,揮淚斬馬謖,這事如何收場?譚縣長這麼做,是基於豐富的革命鬥爭經驗,不得已而為之,並不是當真要撤你們的職!哪天不死人?死個把人,慌什麼?你二人只有吸取教訓,戴罪立功,方不辜負譚縣長的一番苦心。」他這麼一番話,當地鄉、村大小幹部立即隨聲附和,事情最終不了了之。譚功達正要發作,只見坐在一旁的姚佩佩不斷地給他使眼色。他轉念一想,在縣委各級領導班子中,只有這個白庭禹還時常支持他,因此只能強忍下這口惡氣,鐵青著臉,一聲不吭。 聽說白副縣長要回家看看,孫長虹立即讓手下套上一輛驢車,在車座上鋪了一床錦緞棉被,親自趕車護送白庭禹回夏莊去了。譚功達他們幾個仍舊坐上吉普車連夜趕回縣城。 高麻子嬉皮笑臉,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路與譚功達說笑。佩佩本能地覺得,這個滿臉大麻子的鄉長與縣長的關係頗不一般。一直將他們送出了十多裡,高麻子這才下車作別。最後,又將一大簍子新摘的楊梅悄悄地交代給司機小王。 高麻子剛走,天空滾過幾道悶雷,大樹晃動,忽然下起雨來。譚功達滿臉不高興地對坐在身邊的姚秘書道:「哎,剛才開會時,你怎麼老是朝我使眼色?什麼意思?」 「我?」姚佩佩一臉無辜,吃驚道,「我何曾對您使眼色?要說眨巴幾下眼睛,或許是有的,您誤會了。要麼是困了,要麼是眼裡進了灰……」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他們彼此看不到對方的臉。雨水落在路邊的棉花地裡,沙沙的雨聲連成了一片。小王抱怨說,吉普車的擋風玻璃碎了,雨水淋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加上車燈又暗,車窗外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清……這輛車在電閃雷鳴中老是熄火,走走停停,弄得譚功達心緒極壞。白天活蹦亂跳的姚佩佩這會兒也有點發蔫。譚功達故意找出一些話來逗她,她也假裝沒聽見,不予理睬。 譚功達沒話找話道:「我說要修大壩,你們還都不贊成。要是有了電,這公路兩邊都裝了電線杆,再安上路燈,我們還用得著這麼抓瞎麼?」 姚佩佩仍然沒有接話。可我覺得黑暗挺好。只有在黑暗中,我才覺得自已是個人。譚功達頗覺無趣,最後,他只得直截了當地問道:「姚秘書,你睡著了嗎?」 「沒有。」黑暗中,姚秘書答道。 「你嘴裡是不是在吃什麼東西?」 「糖。」 姚佩佩張開嘴,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用舌尖托出一片扁扁的水果糖片來。可惜,譚功達什麼也看不見。 「您要不要吃一塊?」姚秘書問他。 譚功達沒說要,也沒說不要。佩佩從衣兜裡摸出一隻小錫盒,打開它,碰了碰縣長的胳膊。譚功達猶豫了一下,將手在燈芯絨坐墊上用力擦了擦,從錫盒裡撿出一枚糖塊,塞到了嘴裡。姚佩佩說,這糖果是她姨媽托人帶給她的。 「聽你說過,你的姨媽好像在上海,是吧?」 「不,她在香港。」 「你爹媽也在香港麼?」 「不在。」 「他們在……」 「他們哪兒都不在。」 姚佩佩嗓子喑啞地說。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她的臉。譚功達吃驚地發現姚佩佩那慘白的臉上竟然滿是淚水。在黑暗中,姚佩佩齉著鼻子道:「這車的帆布頂棚漏雨,弄得我滿臉滿頭都是水。」 他用舌頭裹動著那枚糖果,聽著它在牙齒間留下的清脆的聲響,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這個佩佩,到了晚上,完全就變了一個人。她就像傳說中的兩條青白巨蟒,到了中秋之夜,喝了雄黃酒,立即就現了原形,幻化出兩條肥胖的蛇來。 「在梅城的這個親戚是你什麼人?」 「姑媽。」 「沒想到,」譚功達想了想說,「你的社會關係還挺複雜的麼!」 就在這時,司機小王一個急刹車,只聽「吱」的一聲,吉普車在馬路上橫了過來,差一點翻在路邊的水溝裡。借著微弱的車燈,譚功達看見不遠處的馬路中間,停著幾輛三輪摩托車,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一個黑影正朝他們揮著手,另外幾個人手裡拿著電筒,身披雨衣,正快步朝他們走來。一個身背卡賓槍的人面容憂鬱,將腦袋從車窗外伸進來,舉起手電筒,朝他們晃了晃,低聲命令道: 「證件!」 譚功達將自己的證件掏出來遞給姚秘書,姚佩佩將它交給那個人。他用手電筒照著看了看,嘴裡道:「呵,還是個縣長呢!」隨後,他大概是看見了前車座上的那一簍子楊梅,隨手撿起一粒,放在嘴裡,一邊吃,一邊怪笑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姚佩佩看,末了道:「我們是省公安機關的,正在奉命抓捕一名重要的案犯。你,為什麼哭?」 姚秘書嚇了一跳,嘟囔著解釋說,是吉普車的頂棚漏雨。為了證明自己剛才沒有哭,她還勉強咧開嘴笑了一下。那人又用手電筒照了照譚功達的臉,似乎完全不把這個縣長放在眼裡: 「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一個叫做界牌的地方?」 「不知道!」 譚功達的聲音表明,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滿臉發紅,眼睛佈滿了血絲,伸手在腰間亂摸起來,就摸到了姚佩佩的一隻手。他在亂摸什麼?難道是摸槍嗎?佩佩趕緊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還抓住他的手使勁地捏了一下,暗示他不要激動。 姚佩佩和小王都趕緊發誓賭咒,說他們從未聽說過「界牌」這個地方。那人肩上的卡賓槍管碰在吉普車的車門上「鐺鐺」直響。 「那好吧,再見。」那人笑了一下,伸手從竹簍裡抓了一把楊梅,將門「嘭」地一聲關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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