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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重逢

  你問我相信愛情麼?你說呢?愛情是一株毒草,它由不得你信不信,生根、蔓延、腐爛,並毒死很多以身試法的人。我們不貪心,我們只是太饑餓,飲鷓止渴。黑色長裙在風中飛散開來,初秋的天有些涼了,我看看蕭成,還是那麼明亮的一雙眼睛,純淨得,讓人想到深山裡的潭水。

  與蕭成的重逢是個意外。當他把半醉的我從Yesterday里拉出來時,喘著粗氣靠在牆上,對我說:「冰藍,是你麼?」我忽地打了個冷顫。冰藍,多麼遙遠的記憶啊,此時的我叫聞靜,一個陌生而又本分的名字,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做著陌生而又不本分的事情。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我與先前的生活斷絕了一切聯繫,這樣的生活讓我覺得安全。晝伏夜出,白天,我是一隻安靜而又孤獨的貓,是的,我討厭貓這種動物,它讓我覺得陰鬱,但是有人曾對我說,你太像一隻貓,連表情都像。我無法想像自己做出貓樣的表情時是什麼樣子,但是現在,我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一隻貓,冷漠、陰鬱,或許還有九條命。我把自己蜷縮在房間裡,看杜拉斯,看村上春樹,也看巴金老舍以及四書五經,看書是我不多的興趣之一,還有一個興趣,就是吸煙,喜歡看煙在眼前緩緩升起然後飄散,就像人生,如此百變,終也是煙消雲散,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懷念。我的早上從下午開始,抽煙,看書,心情煩躁的時候會光著腳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大杯大杯地喝凍得冰冷的水,等待著腸胃的再度痙攣,在痛苦中學會忘記。這間一室一廳的屋子,屋裡擺滿了書和雜誌,淩亂的,但我有輕微的潔癖,所以,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擦地,一點一點的,用肥皂水擦,然後光著腳在上面跳舞,樂此不疲。黑夜,我是煙行視媚的女子,穿黑色吊帶,蒼白著面孔,出現在街頭巷尾的酒吧裡,不,請不要懷疑,我有正經的收入,以碼字為生。我寫蒼白脆弱的文字,寫都市流行的頹廢,寫這一代都市年輕人糜爛的生活。不敢給認識的人看我的文字,它們如此堅硬冰冷地撕裂著我的靈魂,以痛苦作為底襯,讓人感到骨子裡透出的絕望。

  耳邊傳來年輕女孩的歌聲。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一輩子都這麼孤單。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

  天空越蔚藍,越怕抬頭看。

  電影越圓滿,就越覺得傷感。

  請不要懷疑你的歌聲,它能帶給我快樂。快樂對很多人來說是奢侈的,我們消費不起。你問我相信愛情麼?你說呢?愛情是一株毒草,它由不得你信或不信,生根、蔓延、腐爛,並毒死很多以身試法的人。我們不貪心,我們只是太饑餓,飲鷓止渴。黑色長裙在風中飛散開來,初秋的天有些涼了,我看看蕭成,還是那麼明亮的一雙眼睛,純淨得,讓人想到深山裡的潭水。

  「我們跳舞吧。」我在風裡起舞,眉眼流轉,我們的周圍聚起了人,我知道,自己仍舊是美麗的,雖然,我已不再年輕。

  淚水、委屈、積鬱,在這年輕的注視下傾瀉而出。蕭成,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

  每次遇到蕭成,都是我最感尷尬的時刻。剛才蕭成把那個賴著嘴臉湊過來被我潑了一杯酒在臉上的胖子揍翻在地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的眼花了。多麼熟悉的面孔啊,讓我回到了想要忘卻的年代。

  與蕭成的初次相遇,是在H大的校園裡。那時,我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了體面的工作,輾轉來到這個城市,只因為卓對我說,如果你能離我近點,那該多好,我便可以感受到你的呼吸。

  初夏的中午,太陽已是毒辣,與卓在電話裡鬧了點情緒,怎麼也坐不住了,滿屋子都是壓抑的氣息。生活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是無休止的等待,以及大段的沉默,我開始酗酒,那種讓人暫時忘卻煩惱的液體,紅色的,血液一般。

  H大離我的小屋不遠,偶爾會到那裡散步,看著那些孩子肆意的笑臉,那樣簡單的快樂,於是也被感染。有時坐在那裡一下午,那是屬於回憶的時光。我想,我是老了;或者,我不快樂。不快樂的時候常常會回憶校園裡那段開心的日子,不快樂讓人過早地衰老。

  同學,我們好像見過?

  猶豫的語氣,拙劣的開場白。於是,我見到了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一如當年的蘇陽。

  我笑笑。好像是吧。

  他也毫不設防地咧開了嘴,多麼明朗的笑容,年輕真好。

  我叫蕭成。你呢?

  冰藍。

  冰藍,藍色的冰,好聽的名字,但是和你不協調,你應該是快樂的。

  我笑。二十六歲了,遭遇了一場撕心裂肺的愛情,又捲入一場無休止的等待,冰藍,你能快樂麼?

  蕭成,我已經畢業很多年了,如果願意,你可以叫我姐姐。

  蕭成的眼睛張得很大?什麼?讓我叫你姐姐?我已經是大五的學生了,二十三歲,就要畢業,學臨床醫學。

  我笑,我已經工作四年了,如果不來這裡,我會是一家廣告公司的首席策劃。

  蕭成的眼睛張得更大,說:你看著,好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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