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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車駛過石佛山,駛過觀音橋,駛過貞女牌坊,向右行一拐,駛進一條長長的巷道。又繞了兩個半圈兒,再往前就可以看到石佛二中了。理髮店的王瘸子從理髮屋裡出來,看到由遠而近的車,賠著笑臉大聲招呼:"是白校長回來了嗎?我可有一陣子沒見你了,身體還好吧?"

  "回來了!好、好。"白軍儒從車窗內向王瘸子點頭回答。

  學校的大門鎖著,只有兩扇大門間碩大的縫隙可供人出入。白嘯天摁了幾聲喇叭,仍不見侯丙魁出來開門。理髮店的王瘸子持著理髮推子一瘸一拐跟過來:"老侯我有兩天沒見他了,是不是暑假沒事兒他回家去了。"

  白軍儒自己下了車,看到關閉著的大門心裡很不痛快,也不讓兒子送他。"你快回去吧,明兒一早不是還要回省城嗎?早點休息。"白軍儒頭也不回地說著,兀自拎了包裹從大門縫隙間側身進去。

  白嘯天開車掉轉頭,摁了兩聲喇叭,開走了。

  七月的校園荒草滿地。學生放假,沒有人踩踏的野草和花朵有機會瘋長了。人就像這些野草野花,如果不修剪由著性子長,就會長瘋、長毀,長得無規無矩一塌糊塗。學生就像這些花草,應該及時修剪才是正道。白軍儒恨恨地想。

  白軍儒的妻子紀桂香正在院中拿著掃把打掃衛生,聽到隱隱約約的車鳴聲,便放下掃把匆匆地趕出來,迎面正碰上白軍儒一個人拎著包回來。

  "兒子走了?"紀桂花香有些遺憾地問。心裡暗怪兒子白嘯天也不進門來看一看自己,不就是多走幾步路嗎!年輕人總是不懂得老年人的心思。

  白軍儒木著臉嗯了一聲,反問:"見著老侯沒有?"

  紀桂香想一想說:"好像前兩天還見他拎著酒瓶去打酒。這兩日倒沒注意他了。"

  白軍儒進到屋裡放下包裹,接過老伴遞來的熱毛巾,胡亂洗一把臉。坐下來心神不定地喝了半杯水,便起身往外走。

  "剛回來,氣兒還沒有喘勻哩,你又要做什麼去?"紀桂香在後面惴惴不安地問。

  白軍儒也不回答,徑直出了門。路過大廟小院,白軍儒聽到好像有書架桌椅倒塌的聲響,或者是關閉門窗的聲音。侯丙魁在這裡幹什麼?他愣了愣,一扭身拐進大廟院中,各處巡視一遍,沒有發現侯丙魁的影子。最後,他無意中目光落在堆放圖書的那個房間,不由一皺眉,門鎖似乎被人剛打開過,上面還有清晰的灰塵被抹去的痕跡。

  這個該死的老侯、蠢貨,沒經過我的同意竟敢擅自打開這扇門!難道他忘了我的交代了嗎?只要我白軍儒在這個學校當一天領導,這扇門就不允許打開。老侯膽子不小竟敢趁我不在打開了門?白軍儒的臉色陰沉得仿佛可以擰下四兩水。他的眼睛沒有再抬起來,也沒有隔著門縫朝屋裡窺望,但他還是聞到了屋內散發出來的圖書潮黴的味道。

  (白軍儒沒有看見,在葉蓮老師的屋內,此刻有一個懸吊在橫樑上的女子,臉頰浮腫,臉皮如快要撐破一般,舌頭伸得長長的擋住了脖頸,雙眼突出。大張的嘴裡,悠悠地發出:HA--YA--KU--)

  白軍儒扭身朝外走,忽然感到門後有一雙眼睛盯著他,一雙大大的暴突出來的眼睛充滿怨恨地盯著他。白軍儒如有芒刺在背,他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猛轉回身細看,什麼也沒有。陽光透過樹梢照在那扇斑駁古老的門上。大廟院落的正北方向就是大廟,殿堂內黑黝黝的,一棵巨大的樹遮擋了所有的陽光。都過去十多年了,連骨頭恐怕早都化成土了。白軍儒暗自嘲笑自己,勇敢地邁步跨出了大廟小院。

  穿過雜草叢生的操場,白軍儒來到侯丙魁的屋門前。那扇門是虛掩著的。白軍儒站在門口高聲喊:"老侯!在屋裡嗎?"

  沒有人答應,白軍儒推門走進屋裡。

  這是一間坐南朝北的房,後窗用舊報紙封了,屋裡顯得非常暗。一股刺鼻的酒味和黴味直撲口鼻,白軍儒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屋裡太暗,白軍儒的眼睛有些不適應,拉開了電燈。臨窗的桌上,擺著的一碟花生豆已經黴變,長了一層白呼呼的毛,一瓶酒敞著口兒,瓶裡還留下一半沒有喝。床上的被子沒有疊,淩亂地與枕頭放在一處,一隻空酒杯歪倒在床頭。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白軍儒心頭。這個爛眼仔會到哪裡去?難道真的有事回家了?不會是神秘失蹤了?白軍儒不願往下想,他感到屋裡有種陰森森死亡的氣息,仿佛自己置於一個挖掘開的墳墓之中。他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一步步倒退出去,順手把侯丙魁的門虛掩上。

  當那扇門輕輕虛掩上,當白軍儒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在門的後面,突然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音,就像一個人在暴飲暴食之後,從喉嚨最深處身不由己打了一個心滿意足的飽嗝兒--G--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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