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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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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天佑覺得這情景似成相識,與一年前他跟飄雲的初見簡直如出一轍。不同的是,這女孩一看就知道很乖很安靜。而他看到飄雲的第一眼,就覺得她像只狐狸精。儘管人家什麼都沒做,可他就是覺得那雙漂亮的有些過分的清水眼,總是在不安分的勾引他。 當然,後來事實證明,不是人家勾引他,根本是他自己心裡有鬼。 可是今天,隋洋這又是唱得哪一出?龍天佑有點想不通。 心裡有疑問,吃飯的時候自然心不在焉。隋洋不斷的給新任女朋友夾菜,細言細語,無微不至。他們小聲說,大聲笑,旁若無人。 老爺子似乎很高興,忙著給龍天佑夾菜,讓他多吃點,像平日一樣噓寒問暖,慈眉善目。 只是沒有人提到飄雲,仿佛她從沒在這個家裡出現過。 這不免有些怪異。 晚飯過後,陶晚照例陪老爺子去書房下棋,據說棋藝頗佳,看來在這一點上是比屢戰屢敗的某人強多了。 隋洋跟龍天佑坐在放映室抽煙喝茶水,大螢幕正在放今年的賀歲大片《投名狀》。據說這是一部徹頭徹尾的男人戲,卻看哭了女人。據說這個氣勢恢宏,訴說兄弟情丈夫義的戰爭故事,卻是由偷情開始的。據說這部戲最終的結局是善惡到頭終有報,惡者土崩瓦解,善者玉石俱焚。據說它上映後好評如潮,票房過億。 隋洋似乎看得很投入,龍天佑有些心事重重。他不喜歡這樣的氣氛,不過電影的確是好電影。只是不知道,讓他看的人究竟是何用意? 何為善?何為惡?何為義?何為棄?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 我們坐在這裡,看別人的故事。而我們自己經歷的,又何嘗不是故事? 你看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在看你。 龍天佑看到電影裡霸人妻子,背棄兄弟的惡人,不負眾望的結局淒慘,死於非命。 那麼現實中的他呢?他搶了兄弟的女人,辜負了恩人的信任,該落得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他知道,在隋家人眼中,在世俗的倫理道德中,在傳統的風口浪尖上,他不忠不孝不節不義。可是,他沒錯。 如果她對隋洋有些許的愛意,如果她媽媽沒有被隋洋間接害死,如果她在隋洋懷裡還有一點點幸福的感覺,如果隋洋能真正的懂她愛她憐她惜她,他都不會帶她走。 可是,事實究竟如何?各人心知肚明。 我們都是生息在這不健全的世界上的不健全的人,黑與白的界限,無法像棋盤上的棋子一樣壁壘分明。沒有人可以像銀行存款那樣毫釐不差的生活,我們要放縱,要呼吸,要行走,要愛情。 我們要忠於我們自己。 片尾曲的歌聲蒼涼悲壯,亂世英雄夢,紅塵兒女情,就這樣匆匆落幕,徒留無盡的唏噓。 「電影不錯,只是結局有點慘,都死了。」隋洋笑笑,扭頭對龍天佑說,「哥,看的有點悶,我們去陽臺上坐坐。」 龍天佑看著他,隋洋的笑容他很熟悉,總是習慣性的把它當作孩子似的胸無城府。可是他知道,昔日的小弟弟,早就已經長大了,智慧和能力都讓人不敢小覷。 他們一起坐在陽臺上,一個人手裡拿著一罐啤酒,像以前一樣,隔著黑夜,望著對面城市裡的萬家燈火。這是過去的老習慣了,那時候天很藍,風很輕,他們還很年輕,還不懂愛情,不懂嫉妒,不會算計,還沒碰到飄雲。 「哥,還記得嗎?我第一次喝酒,是你教的。抽煙也是。你還教我打檯球,教我怎麼樣跟女孩做愛。怎麼能讓自己舒服,又不把對方弄哭。呵,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真是挺傻的。什麼都跑去問你。」隋洋搖搖頭,笑得坦然。這裡視野很好,今晚的星星很美,他心情不錯。 龍天佑心裡湧起一種柔軟的情緒,其實隋洋從小就是個老實孩子,很漂亮,很聽話,特喜歡粘著他。 「哥,你真的教會我很多東西。記得你對我說過,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所以你什麼都讓著我,慢慢的,我也就習慣成自然了。以為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其實現在想想,如果你們當初不是那麼慣著我,我或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隋洋看著龍天佑,眼裡有些很複雜的東西。是埋怨?是委屈?說不清。 「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最錯的,就是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又費盡心機得到她。結果,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隋洋自嘲的笑著,搖搖頭,「哥,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真的不等於得到她的心。這個道理本來從小就懂的,可我總以為自己會是個特例。我太自負了。」 龍天佑喝了口啤酒,幽黑的瞳仁望著遠方,璀璨如星的燈火,爛醉的霓虹,城市的夜色黑暗如海。 忽然發覺,這個城市越來越喧囂空虛,友情背叛,親情疏離,除了寂寞和無法填補的欲望,這個石頭森林什麼都沒有。 「你不該那麼對她,她一直以為自己欠了你的,簡直是把自己掏空了還給你。可你做了什麼?隋洋,我過去的確教會你很多東西,包括如何使用暴力能達到最迅速的效果。可是,我忘了告訴你,暴力不能用在老弱婦孺身上,尤其不能用在自己喜歡的女人身上。」 隋洋手裡的啤酒喝完了,又開了一罐。「藍帶」很醇,但口感總是有點苦,不如當地人自釀的「花荷」香甜。 「醫院的事,她跟你說了?」 龍天佑看他一眼,目光如寒:「如果那個人不是你,你應該知道後果。」 隋洋一笑,並不躲避:「哥,或許,這句話應該我對你說。如果對方不是你,我不會坐在這裡。如果對方不是你,我不會委屈自己。如果對方不是你,我不會輸得心安理得。如果對方不是你,我不會進退兩難。」 「什麼意思?」龍天佑不太明白。 第六十二章 哥,除了你們,其實我一無所有。 隋洋無謂的笑笑,指指書房:「哥,裡面那個才是我的女朋友。她很乖很聽話,也很喜歡我,這就夠了。至於其他人,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吧,跟我再沒有關係了。小時候聽老人說,強扭的瓜不甜,可我偏不信邪。可事實證明,老人的話是對的。那個傻丫頭,以為自己裝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會撒謊。不喜歡一個人,她沒法假裝喜歡。喜歡一個人,她也沒法假裝不喜歡。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隋洋看著龍天佑,搖了搖頭:「其實這次回來,我就發現你們之間很不對。飄雲以前很怕你,你也不怎麼正眼瞧她。我一直以為,你嫌她出身不好,一直不喜歡她。可是這次回來,我發覺飄雲對你有一種古怪的冷淡,而你,可能你自己都沒發現,你的眼神就沒從她身上離開過,儘管你一直是遮遮掩掩的。」 龍天佑沉默,無言以對。在外面闖蕩多年,江湖路波光詭譎,險象環生。早就練就了喜怒無形於色的本事,他的臉就是侯門深似海,七情六欲也跳出了三界五行之外。可是,一遇到飄雲的事,他多年的修行就約等於零。 「我看出來了,你是真的喜歡她。她能跟你走,想必也是真的喜歡你。既然這樣,我放手,成全你們。」隋洋將喝了一半的啤酒罐狠狠扔到樓下,砸在新買的松獅身上,把人家雪白的皮毛,染成了土黃色,小傢伙一聲慘叫,跑回狗窩避風去了。還是裡面好,外面不好,風清水冷的,還有不愛護動物的人高空擲物。 龍天佑有點感動,隋洋從小就是個呼風喚雨的孩子,從來都是別人把好東西,掰開了揉碎了碾成粉末放在他手邊上,習慣了居高臨下,坐享其成,還沒見他主動讓出過什麼。 「隋洋,你真這麼想?」 隋洋笑得有些奇怪,嘴角上揚,眼角下垂。很尷尬的笑法,有種悲哀的感覺。 「哥,我的女朋友沒了,我不想連哥哥也沒了。我最懷念的,是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無論做什麼,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除了我爸,你跟飄雲是我最親的人。她要走,我攔不住。如果連你也走,那我未免太可憐了。你知道,老爺子的身體越來越差,這麼大的產業,我一個人扛不住,那些老傢伙表面上服氣,背後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我們是一家人,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龍天佑只顧喝酒,不說話,當你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選擇。 「哥,過去的就算了。無論誰對誰錯,我們一筆勾消。你們在一起,我絕對不會從中作梗。如果你們結婚,我馬上叫她嫂子,沒有任何怨言。」說到這兒,隋洋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睛也紅了,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發達的淚腺聚集了太多難以言說的情緒。 「這樣也不行嗎?除了你們,其實我一無所有。所以,不要走,哥,求你了……」隋洋哭了,二十多歲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龍天佑長長歎了口氣,話說到這個份上,他還能說什麼。如果老爺子向他興師問罪,隋洋跟他劍拔弩張,他都可以招架。 可是現在,他真的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把帶飄雲遠走高飛的話,跟冰冷的啤酒一起,生生咽回肚子裡。 每個人都有難以抉擇的時候,自古忠義兩難全,沒想到,愛情和親情也會進退維谷。龍天佑那天,拍著隋洋的肩膀,安慰著痛哭流涕的弟弟,做出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龍天佑前腳剛走,隋洋就送走了陶晚。回來的時候,老爺子正在書房裡下棋,自攻自守,倒也快活愜意。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老爺子看著棋盤,眼沒抬,手沒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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