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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飄雲不記得是誰說過,肉食動物向來攻擊性和侵略性都極強,因為時刻處於饑餓狀態,居安思危。草食動物則全然不同,到處是豐美的水草,自然可以溫文爾雅,高風亮節。

  龍天佑拿出一瓶陳年的桂花釀,是一個朋友送的。這酒入口綿軟,甘厚醇香。他喝慣了北方的烈酒,這種陰柔低冽的花果酒自然討不到他的歡心,只落得束之高閣的命運。今天拿出來,純粹是為了調節氣氛,醉眼看花花也醉,酒可以讓一切的不合情理變得行雲流水,無懈可擊。

  飄雲酒量不好,向來淺酌慢飲,今天卻是難得的豪氣,跟龍天佑連幹三杯,竟然還意猶未盡。龍天佑也不管她,由著她放肆。私下裡,他還真希望她今天能醉一醉。糊塗是福,某些時候,不識時務的清醒,比穿腸毒藥還傷人。

  飄雲喝過酒後,眼睛越發顯得清秀明亮,煙波浩淼,一片碧水藍天。蒼白的雙頰染上了胭脂般的淡淡紅暈。眼波流轉,芳草萋萋,仿佛微醺的夏風撫遍紅塵岸邊的花紅柳綠,整個世界因她的明眸善睞,頓時變得生動起來,蓬蓽生輝般光鮮亮麗。

  龍天佑端著酒杯,隔著餐桌看著她,飄雲今天談興很濃,一張小嘴劈裡啪啦說個不停,小學詩會大放異彩,拉丁比賽驚豔四座,大學辯論劍拔弩張。那些人生最美好的光輝歲月,就這樣從嘴邊,從手指間,從細瓷盤子,從水晶酒杯,從無數個去而不返的日日夜夜,靜悄悄地遛走了。他幾乎插不上話,只是看著她,看著那讓他夢縈魂繞的盈盈檀口,有節奏地上下翕合著,一串串明快流暢的音符,歡快地跳躍在斑斕的空氣裡。

  他突然感到心驚,猛然想到,飄雲在隋洋面前就是這個樣子,從來沒有安靜過,天天開心得跟過年似的。可是在他面前卻向來安靜,想說就說,不想說的時候,一個字都沒有。那是他們特有的相處模式,仿佛某種默契。他什麼時候把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心裡煩躁得像吃了十斤火藥,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仰頭把酒喝下,剛想說什麼,飄雲的手機恰好響了起來。鈴聲特殊,與別的不同。

  飄雲楞了一下,慌忙起身,那音樂仿佛救星,踏著七色彩雲而來,如同神跡,大慈大悲救她脫離苦海,可是那距離太遙遠。而他與她不過咫尺之遙,他伸一伸手,她就像一隻折翅的鳥兒,無可替代地被他攥在手心裡。

  一切的隱忍和刻意瞬間化為烏有,剩下的只是男人灼熱的眼神和本能的欲望。

  「讓我跟他說句話好不好?」飄雲說,她沒有別的奢望,只想讓寒城安心。

  龍天佑用手箍著她的下巴,眼神如同鋼鐵般冷硬,斬釘截鐵地說了兩個字:「不行。」

  第二十四章

  手機的音樂一遍一遍地唱著,執拗而頑強。是Paul Shwartz的那首《Veni Redemptor Gentium》。拉丁語,聽不懂的歌詞,聽得懂的哀傷旋律。Lisbeth Scott的聲音雍容感性,如此的淒惻,又如此的動人,是破裂絲緞般華麗的聲音。

  在那悲愴得仿佛要斷掉的音樂聲中,飄雲看到自己的衣服被男人一件件地剝落,如同年少時拆開生日禮物華麗的包裝,長長的粉紅色絹帶,綴著少女的浪漫,鮮豔的糖果圖案,裹著甜蜜的幻想。那心情是如此的急不可耐,總想知道那掩藏在盒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其實打開了,也不過是世間俗物而已。

  音樂終於停了,仿佛對命運認了輸,安靜得像個熟睡的孩子。

  飄雲借著月光看到男人強壯精悍的胴體,閃電似的傷疤和詭異的刺青交錯縱橫,如同一枚枚傲人的勳章,威風凜凜地炫耀著男人彪悍的體魄和輝煌的戰績。

  那一刻,飄雲幾乎想奪路而逃,可是,逃去哪裡?他還能允許她逃幾次?這次的事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警告,他勾勾手指,她便水裡來,火裡去。她不敢再賭了,用寒城的人生做籌碼,她賠不起。

  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空氣中只能聽到男人劇烈的喘息,響在耳邊,如同海潮拍打著她的柔弱和恐懼。

  可就在這一刻,龍天佑仍在克制自己,聽起來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凡事總有個開始,他已經無法再等下去。

  他曾為她多麼辛苦的克制著自己,她又怎麼會不明白?溫柔的情緒可以抵抗痛苦,即使它如此的杯水車薪,可是飄雲已經學會了不介意。

  他捧著她的臉命令道:「飄雲,看著我。」

  她睜開眼睛,看到是一抹決絕的堅定,如此的清晰立體,刻骨分明。她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知道,她已經走得太遠了,遠得找不到自己,盲目了過去,喪失了未來,註定在逆天的路途上顛沛流離。

  飄雲側過臉,在黑暗中看著自己攤放在枕邊的手掌,那只手很美,只是手心空洞,手指慢慢彎曲成一個寂寞的姿態,仿佛想抓住什麼,卻註定虛無。那是一個美麗而蒼涼的姿勢。

  龍天佑看著這張汗水涔涔的臉,心疼地吻著她的下巴:「你怎麼會這麼瘦呢?會不會很疼?」

  飄雲笑了笑,無獨有偶,隋洋也問過她同樣的話。那一刻,她在想,如果她說會,他是否會停止?

  很多看似寬容的詢問,其實答案只有一個,根本不存在選擇的機會。如果他們不期待索取,她今天又怎麼會躺在這裡?

  就在那一刻,痛苦如漫漫長夜鋪天蓋地而來。

  他是一個真正的征服者。有什麼東西,正在一寸寸地破裂著,她的身體,她的心,在沉默的疼痛中,只有無助而已。

  天上的月亮將皎潔的臉龐掩藏在雲層裡,露出一雙無奈而悲憫的眼睛,那是此時唯一的慰藉。可是龍天佑換了個姿勢,她無法再看見月亮,臉被埋進枕頭裡。男人熾熱的胸膛緊緊貼在她背上,把她整個人收納在黑色的羽翼下,狠狠地,幾乎想把她揉進骨血裡。她的身子越來越冷,他卻越來越熱,越來越沸騰。甚至不顧她是否疼痛,扳過她的下巴,纏住她的唇舌,就再也不想放開。

  親吻可以化解痛苦嗎?迷戀能夠避免傷害嗎?男人的汗水砸在她光滑的背脊上,如同靈魂迸濺的眼淚。他帶著欲望的鼻息,在她耳邊不斷纏綿低語著:「你應該是屬於我的,屬於我的,飄雲。」

  龍天佑看著她瘦弱的背,上面有他無意中留下的痕跡,像一隻只紫色的蝴蝶,垂死掙扎在她光滑的皮膚上,折斷了翅膀,爛在那裡,飛不出去。

  說不內疚是假的,只是抱著她的時候根本想不到這些,心裡有太多說不清的東西。總想在她身上留下點什麼,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安心。其實想想,這樣為難她又是何苦呢?

  悠悠歲月,他們來日方長。老話說得好,人活著就有希望,他又何必急於一時?

  龍天佑親了親她的背,溫柔地說:「別難受。」

  飄雲的身子明顯的抖了一下,龍天佑心裡一激靈。

  「怎麼?生氣了?」龍天佑從後面抱住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飄雲搖搖頭:「沒有。」

  「傷心了?」

  「也沒有。」

  龍天佑扳過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說:「還說沒有,你眼眶都紅了。」

  飄雲笑了笑:「真的沒有,你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沒有人能說什麼。」

  龍天佑仿佛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那你還要走?」

  「明天還有早課,這裡離學校太遠了。」

  「沒關係,我開車送你。」

  「你不累嗎?」

  龍天佑還想說什麼,飄雲回頭親了親他:「乖一點,你總是這麼生龍活虎的,我留在這兒,也睡不好。」

  原來是這樣。

  「那,明天放學後,我去接你?」龍天佑試探著問。

  她系鞋帶的手停了一下,接著點點頭:「好。」

  出門的那一刻,龍天佑說:「飄雲,跟你一起,我真的很快樂。」

  飄雲轉過身,穿越黑暗望著男人英俊性格的臉,他的下巴和嘴唇有著世界上最冷的線條,宛如刀鋒,能讓這樣的男人快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是否應該感到慶倖?

  她輕輕揚起唇角,點點頭,在淒惻的月華下,在無邊的暗夜中,渺茫地,安靜地微笑著:「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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