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讓我們將悲傷流放 | 上頁 下頁
二七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隋洋經常打電話過來,打給飄雲,問她的情況,飄雲說自己很好。打給龍天佑,拜託他照顧飄雲,龍天佑也說好。兩個人都沒把受傷的事情告訴隋洋,像說好的一樣。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讓原本舒緩的氣氛變得緊張而詭異。

  有一次,接過隋洋的電話,龍天佑心不在焉地吃菜,飄雲一聲不響地喝湯,有意無意地盯著魚香肉絲發呆,突然發現菜裡面有異物,有幾分蒼蠅的形狀,卻又神似炒糊的蔥花。還沒看明白,就被龍天佑一筷子夾了起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都不看就放進了嘴裡。飄雲張了張嘴,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過了一會,想想又覺得不妥,於是小心翼翼地問:「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龍天佑眼睛都不抬一下,一臉麻木的酷:「沒有。」

  飄雲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又問他:「真的沒有?」

  龍大少爺皺了皺眉毛;「真的沒有」

  飄雲噢了一聲,說:「那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有只蒼蠅一直都很羡慕蚊子的生活,它死了以後,靈魂來到了上帝的面前,上帝問它下輩子想變什麼?蒼蠅不好意思說變蚊子,於是它就和上帝說,想變一個吸血的,不料上帝卻把它變成了一個衛生巾。蒼蠅很懊惱。過了幾天蒼蠅的靈魂又來到了上帝的面前,上帝又問了它同樣的話,蒼蠅這次學精了說:想變一個吸血的但是要長翅膀的。上帝就把它變成了一個護翼衛生巾。」

  龍天佑像看傻瓜似的盯著飄雲,飄雲乾笑兩聲,心想這個笑話真是夠冷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龍少不耐煩了。

  飄雲咳嗽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我的意思是,蒼蠅也是很可憐的,它們跟我們一樣,不能隨心所欲地生活,不僅如此還要被人類屠殺和虐待。一個不小心,掉進菜裡,就是粉身碎骨煎烤烹炸的命運。所以……」

  「所以什麼?」龍天佑雙手環胸,靜候下文。

  飄雲咽了口吐沫,指了指那盤色香味俱全的魚香肉絲:「我其實是想告訴你,你剛剛,好像,吃進去,一隻……」

  此話一出,龍天佑的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沒等飄雲說完,就一路狂奔,沖進衛生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飄雲在門外聽著裡面嘔吐不止的男人,心裡默念,阿彌陀佛,與我無關,再說,也不一定是蒼蠅,說不定只是炒糊的蔥花而已。

  第二十章

  捧著一大把白玫瑰的龍天佑從花店裡走出來,看著過往行人不約而同的注目禮,發覺自己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傻過。以前看到底下人,為了討女人歡心,傻呵呵地買花站崗,還笑話人家沒出息,現在可好,笑人不如人。

  可這又能怪誰?人家自己要來的,是你怕她從此一去不回頭,死活不讓出來,急得跟猴子獻寶似的,爭著搶著往前沖。

  他無奈地搖頭,把花放在副駕駛位,向看守所開去。

  「我媽媽喜歡花,去看她的時候,一定要帶上鮮花,讓賣花的小姐在上面灑些水,讓花看起來更新鮮些,更漂亮些。」

  這是來之前,飄雲特意吩咐的。

  龍天佑發現自己真是越來越軟骨,被個柔柔弱弱的小女人磨得沒有半點血性。還沒怎麼著呢,就敢頤指氣使了,以後要是有點關係,還不爬到他頭上去?想到這裡,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如果他此時照照鏡子,就會發覺那是一個微笑的雛形,哪裡有半點委屈?根本是一副願打願挨的傻樣。

  車停在看守所門口,越過實槍荷彈的守衛和戒備森嚴的鐵門,龍天佑逕自走進一間門面隱秘的會客室,這是為特殊犯人單獨準備的。

  這裡可以聊天,可以吃飯,可以和久別的愛人抱頭痛哭,互訴衷腸,順便互相解決一下生理問題。只要你有足夠的金錢,沒人管你在這裡做什麼。

  飄雲的媽媽是個瘦弱的婦人,跟她一樣,有著小巧細緻的五官,清秀得像朵山茶花,只是經過歲月的侵襲,因缺少水份而變得乾枯萎縮。見到龍天佑,親切地抓著他的手說:「你就是隋洋吧,小雲經常提起你。」

  龍天佑驚訝,隋洋竟然一次都沒來過。

  「我不是隋洋,他去上海了,飄雲臨時有事,是她囑託我來的。」他解釋道。

  婦人有些失望,說話也變得有些詞不達意,而且神色委頓,眼神呆滯,慢慢的,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只是提到飄雲的時候,眼裡才有些許光彩,卻也是轉瞬即逝。

  龍天佑陪她說了一會話,覺得自己都被拐得有點顛三倒四。把帶來的一大堆吃的喝的,還有那一大把新鮮的玫瑰一股腦地塞給她,又塞給管教一遝鈔票囑託好生照料,就匆匆告辭了。

  從看守所裡出來的時候,龍天佑抬頭看著高遠的天空。看守所在郊外,所以這裡的天很藍,仿佛凝凍的湖水,棉絮似的白雲靜靜地流淌著。

  忽然想起來,年輕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女人,一個特喜歡看小說的長得很清純的女孩子,曾經給他寫過這樣一段話:

  我一直以為山是水的故事,雲是風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的故事。

  當時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覺得特無聊,心想,丫小說看多了吧,整天弄得神叨叨的。

  可是不知為什麼,卻莫名其妙地記住了那句話,這麼多年過去了,女孩的模樣他早就忘了是長是短是圓是扁,這句話卻像烙糊似的粘在心裡,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今天把這話翻出來,想想就覺得悲涼。飄雲,她似乎一直讓自己活在別人的故事裡,她媽媽的,隋洋的,柳寒城的。每天總是一副快樂的樣子,把自己當成太陽,把笑容和溫暖源源不斷地奉獻給身邊的人。卻不知道,這裡面究竟有多少快樂是真正屬於她自己的?而那些習慣從她身上得到快樂和安慰的人,又有誰真正在乎過她是否快樂?

  這麼想的時候,心裡的憂傷就像黃河的洪水似的氾濫成災。

  龍天佑發現自己今天跟個文藝小青年似的,特酸,不知道是受了這裡低氣場的影響,還是在憂心著這對苦命的母女前途未蔔的命運。

  回頭看了一眼肅殺森冷的看守所,他對自己說,這種地方,打死也不會再來。

  回到家後,一進門,就聞到飄香的食物味道,響水大米特有的那種類似膠鞋的香味和蔬菜的清甜彌漫在空氣中。

  飄雲在廚房忙得正歡,聽到開門聲,探出半截身子,微微地歪著小腦袋說:「飯馬上就好,你再等等。」

  說完就轉身繼續忙她的去了,兩個爐眼全開著,一個在燉湯,一個在炒菜。廚房裡熱氣騰騰,香氣嫋嫋。飄雲一邊抹汗,一邊揮舞著鍋鏟,將嫩白的蝦仁和翠綠的豌豆炒得濃香四溢,嘴裡還不忘哼著輕快的小曲。

  龍天佑有點恍惚,這種感覺,是不是太美妙了,太不真實了?

  怔楞間,來了一個電話。他接起來聽,眼睛卻始終沒離開廚房裡的人。

  他的黑襯衫被她當成了家居服,隨隨便便地穿在身上。人太小,衣服太大,一轉身衣角就打在腿上,空落落的。袖口挽得很高,露出一截細嫩的手臂,越發襯得白膚勝雪。似乎剛剛洗過澡,微濕的長髮隨意地披在肩頭,掛著晶瑩的小水珠,襯出一張小小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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