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讓我們將悲傷流放 | 上頁 下頁
二六


  飄雲接過來一看,原來是那台DV,不覺抬眼重新打量了他一番,看不出,這人辦事還真是細緻,連這個都想到了。忽然想起被自己打傷的那個人,不禁有些擔心,小心地問道:「會不會給你惹麻煩?」

  龍天佑橫她一眼:「麻煩大了,現在兩幫人正準備火拼呢?到時候少不了損兵折將,血流成河。我看你怎麼賠給我?」

  飄雲有些吃驚,結結巴巴地說:「那,那怎麼辦?」

  龍天佑撲哧樂了,伸出拳頭戳了一下她的腦袋:「傻丫頭,騙你呢。連那幾個癟三都擺不平,我龍天佑也不用混了。」

  飄雲向後稍挪了挪,跟他這麼親昵,讓人覺得不適應。龍天佑也仿佛有些不自在,兩人一時無話。

  「我明明報警了,怎麼員警一直沒來?」飄雲是沒話找話。

  龍天佑受不了似的斜了她一眼:「說你傻還不樂意聽。選擇性執法聽說過沒有?」

  飄雲被他嗆得徹底沒聲了,心想這人不但眼毒,手狠,說話更是不給人留活路,一句話就能噎死人。

  接下來的日子,飄雲一直待在龍天佑的公寓裡養傷。她很願意回到自己的小窩裡去,可是人家龍大少爺不答應。說什麼就她一個人待在家裡,手又受了傷,餓死了都沒人知道。

  可飄雲總覺得他居心不良。看著飄雲狐疑的眼神,龍天佑白她一眼,說道:「我要是打你主意,你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早被我吃得連渣都沒了。留你在這兒完全是看隋洋的面子,你真當我那麼稀罕你?」

  飄雲想想也是,再說她現在的確需要人照顧,回家是餓不死,可是每天只能靠速食麵過活。還受著傷,想想都覺得淒涼。

  趁他不在的時候,給寒城打了個電話。把遇險的經過簡單交代了一下,寒城嚇得不輕,一直追問她在哪?聽語氣好像恨不得立刻飛到她身邊來。

  飄雲說自己在隋洋父親家,諸多不便,養好傷就立刻回去。寒城只得悻悻作罷。又詢問了一下白雨菲的情況,寒城說沒看見她來上課。弄得飄雲又是一陣擔心。

  男友明明在身邊,卻放任一群人渣作踐自己,任何一個女孩遇到這種事都受不了。何況她還如此年輕。

  不過擔心也沒用,飄雲現在是鞭長莫及。只有先把自己料理好,再琢磨其他的。

  與龍天佑同居的日子,她由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的隨遇而安,倒也沒費多少波折。

  龍天佑不是難相處的人,除了心狠點,手辣點,語氣沖點,其他都還好。一日三餐有酒店上門服務,房間的清潔有鐘點工按時打掃,什麼都不用她操心。

  晚上她在主臥鳩占鵲巢,他偏安客房。他們各睡各的,嚴守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平等友好,互不侵犯。

  白天,他不在的時候,飄雲就一個人坐在陽臺的籐椅上看小說。《沉香屑》《傾城之戀》《茉莉香片》《金鎖記》,張愛玲的愛情傳奇永遠那麼直逼心肺。透過那些別致到憂傷的文字,仿佛看到舊上海逼仄狹窄的弄堂,爬滿陽臺的葡萄藤,滴著雨水的油紙傘,蠻荒世界裡的女人和鬱鬱不得志的男人,輾轉在每一個黃昏的窗前,每一個淒涼的雨夜,每一個慘澹的黎明。就這樣愛了,分了,散了,算了。還有那咿咿呀呀的胡琴,繞梁三日,餘音不絕,說不盡的蒼涼故事,讓人唏噓不已。

  抬頭望進滿眼金色的陽光,飄雲驚異於自己的變化。

  上大學的時候,在那青春年少裘馬輕狂的歲月裡,她是頂不喜歡張愛玲的。總嫌她下筆太狠,好端端的人生,如花似玉的愛情,被她寫得如此絕望。更討厭她的哀豔清冷。明明沒用什麼了不起的字眼,卻能讓人心寒如雪。

  後來,卻因那篇被炒得沸沸揚揚的《色·戒》而驚為天人。尤其喜歡結尾處這兩句:

  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真是毀進骨子裡。

  愛到如斯地步,還有什麼可說的?落子無悔,願賭服輸。愛情如果是男女間永恆的戰爭,那麼先愛的人,愛得最深的人,永遠是輸得最多的那一個。

  有時看得累了,從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出去,十八樓相當於一座小山的高度,能看到火材盒似的平房和鱗次櫛比的普通樓房,還真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偶爾向下看,車如流水,馬如龍,行人如蟲蟻。

  常常就這麼一直坐到天黑,看著樓下的萬家燈火,一片一片地亮起來,宛如漲潮的星海,還有那璀璨的霓虹,車前的燈光,天上地下光燦燦地連成了一片。讓人歡喜得幾乎想就這麼跳出窗外去,狠狠融進那片金碧輝煌的人間仙境裡。

  有時候,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龍天佑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子縮在籐椅上,身上蓋著一本厚厚的書,懷裡抱著一大包零食,仔細一瞧,睫毛還是濕的。

  男人粗糙的手指想貼上去,抹掉那讓人心煩的液體,可是又不敢真的貼上去,怕驚了她。

  所以每次飄雲醒過來,總是看到自己身上蓋著毯子,CD機裡的《四季歌》依舊水一樣靜靜地流淌著,晚歸的男人疲倦地靠在沙發上,桌上的菜已經涼透了,一口都沒有動過。

  他們一起吃飯,起初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有電視裡一波一波的噪音,充當空氣調節劑。龍天佑把肉夾到飄雲的碗裡,飄雲再把他們一塊一塊地夾回去,把盤子裡的青菜吃個底朝天。慢慢的,龍天佑摸准了她的胃口,送來的伙食清淡了許多。

  飄雲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安靜的人。龍天佑也絕不是一個惜字如金的男人。可是他們在一起的日子,語言似乎成了多餘的東西。他不是隋洋,不需要取悅。他也不是寒城,不需要保護和安慰。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有能力,又強悍。他運籌帷幄,高屋建瓴,有著世事洞穿的狡猾和百煉成剛的智慧。所有蹩腳的偽裝和刻意的討好,在他面前都是上不了檯面的小把戲。

  他什麼都不需要她來做,只是把她擺在那裡,像一隻水晶花瓶,因為易碎,所以連一個指頭都沒動過。

  就是這麼一種莫名其妙的狀態,卻莫名其妙的讓人安心。地老天荒,心曠神怡,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當這些莫名其妙的字眼從心裡跳出來的時候,飄雲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他們現在可不就是這樣,像一對相守多年的糟糠夫妻,心素如簡,人淡如菊。

  抬頭瞧見龍天佑奇怪的眼神,飄雲暗自伸了伸舌頭,有些得意忘形了。隨手指了指電視,看都不看就隨口胡謅:「太搞笑了。」

  龍天佑扭頭一看,新聞聯播。

  從那時候起龍天佑就知道了,這信口開河的本事,她童飄雲如果認了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兩人開始隨意地交談,說的都是一些不疼不癢的話題。天氣,交通,菜肴的味道,還有那不斷上漲的物價。天南海北,東拉西扯,兩個人都是如此的漫不經心,可以隨時開始,也可以隨時結束。

  龍天佑有時候也會聊起自己少年時的經歷,跟隨父母輾轉在廣東打拼,語言不通,書念不好,經常被當地的地痞欺負。父母為了生計辛苦奔波,無暇顧及他的感受。生活的窘迫和被脅迫的無力感,讓他的童年和少年過得刻苦而暴戾,慢慢養成了睚眥必報的個性。加之父母早逝,街頭流浪的生活,更讓他體驗到世態炎涼的刻薄和顛沛流離的艱辛。多虧隋洋的父親千辛萬苦地把他找回來,重新打造。否則,他要麼橫屍街頭,要麼變成馬夫小偷癮君子,過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飄雲現在才明白,他為什麼對隋洋有求必應,原來這裡面還有這樣一段淵源。龍天佑是個有經歷的男人,曾經身無常物,家世凋零。飽滿豐富的閱歷讓他比一般的男人堅強剛硬,卻也更加的冷酷無情。從這一點來說,是隋洋和寒城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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