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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她盛粥的動作並不利索,手還有點兒不穩,險些碰掉了碗。他胸前也有撞,疼痛讓他緊了緊眉頭,儘量平穩地開口,「你為什麼在這裡?我媽告訴你我車禍了?」

  「嗯」,薛苑小心翼翼地捧著碗轉過身來,盡力露出一個笑臉,「還好你沒什麼大事。打了鎮靜劑,睡了十多個小時,終於醒了。「麼大事,打了鎮靜劑,睡了十多個小時,終於醒了。」

  「那好。薛苑,你走吧。」喝夠了水,精神慢慢恢復,蕭正宇合上眼睛,聲音毫無波瀾,疼痛讓他的大腦分外清晰,「既然我還能說話,大概是死不了。如果病好了你又離開我,這件事會讓我更受不了。你的同情,對我來說跟淩遲樣。」

  薛苑拿過一隻勺子放在粥碗裡,說:「同情你?我為什麼要同情你?你現在的身份,還需要我的同情嗎?我不至於那麼不自量力。」她雙眼浮腫,頭髮有些零亂,一看就是熬了半夜都沒睡,不然他不會剛醒她就發現了。

  蕭正宇痛苦地閉上眼睛,語氣依然平和,「你要我怎麼想?以為兩年過去你對我的怨恨會減少一點兒,我們也許還可以換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可你昨天說得那麼絕,今天卻在我的身邊……我們感情最好的時候,你都沒有這麼溫柔地跟我說過話。如果不是同情,難道是因為我要死了,你才發現原來你愛我愛得超過你做事的原則,決定一輩子都不能離開我?」

  只要願意,他素來善辯,這樣糾纏於口頭上的言語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薛苑費力地轉開話題,「你現在身上疼不疼?醫生說你是前後被撞擊,肋骨和手臂骨折,休息一兩個月就會好。」蕭正宇不依不饒,「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實在納悶他的力氣從何而來,只好說:「算是朋友的友誼。」

  「我的朋友多得很,不缺你一個。醫院有專門的護理,比你更加專業,」蕭正宇的話聽起來雖然滿含嘲諷,但語氣卻無比平和,他動了動唯一能動的左手,指了一下門口,「好了,薛苑,你走吧。你在這裡,我恐怕一輩子都好不了。」話說到這個地步,有那麼一瞬間薛苑是真想走,可隨即在他的眸子裡發現了比她更痛苦的神色,心卻軟了。她指著牆上的鐘,「大半夜的,你讓我去哪裡?這個時間,外面連計程車都沒有。」

  蕭正宇眉頭微皺,靜了片刻。在薛苑以為他是默認時,他再次開口,「拿手機給我,我讓人來接你。」

  她一愣,眼角餘光看到他雖然貌似鎮定,可雙手發顫。費夫人說的話隨即躍入腦海——

  你離開他,對他打擊太大。

  她咬了咬唇,無比僵硬地開口,「沒有,醫院裡不許帶手機,怕影響儀器。」

  「是嗎?」他淡淡反問,聲音一點兒波瀾都沒有。

  薛苑深呼吸,接著剛剛的問題說下去,端起碗,「你要不要吃點兒什麼?手臂上了石膏動不了,我喂你。」

  其實是可以拒絕的。他傷的其實是右手和腰部,左手還是可以動的。那是熬得很好的粥,一開蓋就清香撲鼻。蕭正宇看著她一手持碗一手拿勺,把勺送到自己嘴邊,眼睛裡全部是殷切的希望。勺身雪白,她握勺的左手和勺子顏色幾乎一致。

  明明不想再吃任何東西,還是張開了嘴。剛剛那幾句拒絕的話耗盡了他的力氣,再也積攢不起力量去推開她了。

  兩人再不言語,她喂他吃。直到那碗粥見了底,薛苑終於松了一口氣。她放下碗,把被子拉到他的腰上。他雙眼明亮,看不出一點兒睡意。薛苑強打精神跟他閒聊。「費夫人本來也要在這裡陪你的,但她年紀大了,明天一早就會過蕭正宇「嗯」了一聲,問:「她有沒有說什麼?」

  「沒說什麼,」薛苑說,「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媽媽一樣,為你擔心。李先生前.不久前剛去世,對她的打擊應該不小,你又出事,她憔悴了很多。」蕭正宇看她一眼,其實她也憔悴了,一張臉上寫滿疲憊。他苦笑笑一聲,自己到底還是心疼她。然而這樣的夜晚,又不敢睡,怕一睡過去她就不見了。強忍著疼痛問:「這次回來了,還出去嗎?」「短期內是不太可能出去了。」薛苑謹慎地開口,竭力把調職去北方公司的念頭壓下去。

  「就算出去,你也跟以前一樣,不會告訴我。」蕭正宇微微笑了,薛苑心口一沉,但他的神情卻異常輕鬆,仿佛說的是與他毫無關係的事情,「不要否認,兩年的時間還不足以改變一個人。」

  薛苑沉默片刻,「你平時開車那麼謹慎,怎麼今天不小心一點兒?」「那麼嚴重的連環車禍,距離太近,我就算想躲都來不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撞傷了。」

  薛苑長長呼出一口氣,抬起他的手臂塞到被子裡,「受傷的人有好些,你算是其中受傷比較輕的,萬幸。」蕭正宇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他是那麼害怕,只怕一個閃神她就會消失不見了。

  在這樣的目光下,薛苑仿佛受到了蠱惑,抬起手摸上他的臉,手指從他眼臉下方花過,直到他的耳邊,她輕聲說:「你瘦了。」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對於如今的他們而言,親昵得過頭了。蕭正宇感受著她指尖和手心的溫度,低低地歎了扣氣,疲憊地開口「你到底想怎麼樣?如果我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恐怕你都不會多看我一眼。」

  薛苑沉默了片刻,說:「我現在腦子亂,不知道要怎麼樣。無論如何,現在我是沒辦法離開你的。我不能見到你受傷,還裝不知道。」

  她說話時的疲乏之色依稀可見,蕭正宇搖頭,「不說那些了,你先睡一會兒,我也累了。」大半夜討論這些事情也實在沒個結果。病房裡有個半長的沙發,薛苑靠上去,暖氣口恰好在沙發上方,溫暖的氣息從上而下均勻地烘過來,就像有人在耳邊呵氣,她最後強打精神說了句「如果不舒服就叫我」,合上眼,慢慢睡著了。

  她的個子在女孩子中較高,抱著膝蓋斜斜地蜷縮在那麼小的一張沙發上絕不會怎麼舒服。蕭正宇覺得思緒全亂,卻沒時間多想,大概是麻醉藥的藥效過了,身體的疼痛一波波地侵襲上來,疼得厲害,但無論怎樣也不想讓她發現.於是咬著牙忍著。半疼痛半昏迷中,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又夢到那個下雨的夜晚,先是董再冰對他冷笑,然後薛苑把戒指砸到他身上,說,滾開。

  他被夢驚醒了,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天色早就大亮了,他下意識地去看沙發,空空如也,沒有人影,如果不是床頭櫃上的保溫飯盒,他幾乎以為自己昨夜做了個大夢。

  有人推門而入,他滿懷期盼,進來的卻是換藥的護士。他一再克制,終於沒讓失望之情寫在臉上。護士看他醒過來,很善解人意地跟他閒聊。蕭正宇還是忍不住問道:「有位陪著我的薛小姐去哪裡了?」

  「她回去拿衣服了,大概馬上就回來。」

  蕭正宇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才放了心。

  薛苑的確就像她說的那樣,白天幾乎都陪在醫院裡,寸步不離。他的手和腿都動不了,起初幾天沒辦法行走,她推著他在醫院裡慢慢散步。兩人的話其實不多,都是無關緊要的話題。兩個人深知如果一開口說話就會將兩人再次置於不可調和的尷尬矛盾中,所以不約而同地選擇維持現狀。

  前來探病的人雖然不多,但是每天總有幾個,送來的禮品琳琅滿目。每到這個時候薛苑也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或者出去什麼地方溜達一圈,乾脆回避。來人都是蕭正宇各路的朋友,除了張玲莉和劉榕林,幾乎沒有她認識的。

  薛苑現在才知道劉律師和費夫人,蕭正宇這對母子關係好得非同尋常,三個人聊天說話,那種姿態雖然只是簡單的閒聊,但言談間對對方事業和家庭關係的熟悉程度,絕不是兩三年的時間可以積累的。

  她不想打擾他們的交談,欠身之後就要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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