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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薛苑撥弄了一下花莖上的幾片橢圓形的綠葉,那種淺淺的綠,綠中泛著淺淺的黃,顯得特別嬌嫩,從不同角度看上去,顏色都不太一樣。

  「對,也叫映山紅。這種黃色的杜鵑,比較少見,所以找了一會兒。」

  蕭正宇也忍不住問:「你買這個做什麼?」

  「送人。」

  李天明的病房住院部主樓最好的一層,單人的病房,雖說是病房,比起絕大多人的臥室條件都更好,堪比大酒店的房間,一應俱全。

  他們去的時候,護士正在為他掛上生理鹽水。

  看得出來李天明的身體很虛弱,整個人比薛苑初見時小了一圈,臉色比床單的顏色還要白,病床旁邊的數個醫療儀器說明他的病情相當嚴重。從他心臟病發作的那天算起,大概過了兩三個星期,想不到還如此虛弱,可見真是病得厲害。薛苑想著幾個月前他跟記者侃侃而談的模樣,暗暗感慨。

  李又維不帶感情色彩地開口,「我把人帶來了。」說著稍微讓開了一些。

  薛苑抱著花站在病房裡,李天明看著薛苑和她手裡的花,露出個久違的笑容,「薛小姐,你來了,謝謝你願意來看我這樣一個老頭子。」

  這個人就算是個老頭子,也是有分量的迷人的老頭子。雖不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李天明,但上次的經歷她不願意再次回想。薛苑深呼吸,定了定神,把自己的態度維持在合理的範圍裡,「李先生,您好。」

  她語氣拿捏得正好,不卑不亢,但還是流露出生疏的痕跡。李天明聽在耳中,心中有了分寸,就問:「這是杜鵑花?」

  「嗯。」

  李天明攏了攏袖子,和藹地微笑,「最惜杜鵑花爛漫,春風吹盡不同攀。我小的時候,屋前屋後種了大片杜鵑,就像詩歌裡一樣浪漫。」

  「是嗎。」薛苑不重不輕地接上話。

  李天明心平氣和,態度平常,說完看到站在最後面的蕭正宇,輕微的愕然之後,向著他微微點了點頭,笑意極快地浮上臉,但卻一句話都沒說,重新看向薛苑,就著剛剛的話題說下去,「真是讓薛小姐破費了。是他們中的哪個告訴你我最喜歡杜鵑的?」

  被點名的兩人驚訝異常,隔著病床飛快地對視一眼,發現對方跟自己一樣詫異,下一秒同時狼狽地移開視線。

  薛苑微微詫異,搖了搖頭,「都不是。沒有人告訴我。只是我知道,在您的作品裡,杜鵑花是出現過最多的一種植物。」

  李天明「噢」了一聲,「難得你有心。我都不知道現在花店裡居然有杜鵑花,好多年都沒見過了。薛小姐,如果你能幫我把花插起來,那真是感激不盡。」

  「本來是想著找找看,沒有想到真的被找到了,」薛苑環顧四周,「哪裡有花瓶?」

  花瓶就在靠窗的桌上,插著一束開得正好的百合,也不知道是誰送的。

  「把百合拿出來就可以。」

  「好。」

  病房裡就有衛生間,薛苑看了一眼,覺得裝水不太方便,就抱起花瓶和杜鵑離開病房,去了走廊盡頭的水房。

  護士跟著她的腳步,對幾人略一頷首,拿著病歷記錄離開。五個人少了兩個,病房頓時安靜下來,仿佛沉默化為了具體的形狀,飄浮在空中,無處不在。

  李天明看一眼李又維和蕭正宇,略一沉思,「你們今天怎麼一起過來了?」

  李又維背靠著窗,陽光是最好的裁縫,在醫院雪白的牆壁上剪出他的身影,「在路上遇到,就一起過來了。」

  「一大早在路上遇到?」

  「沒錯,是這樣的。」蕭正宇附和了一句,扶著李天明坐起來,拉過被子搭在他雙腿上。

  「如果你們能關係和睦,那我……」李天明的目光縝密地在兩人臉上掃過去,這兩個年輕人自從進屋後就刻意地避開對方的視線,怎麼看都不是和睦的樣子,但此時卻異口同聲地堅持一個觀點。

  李天明稍稍迷惑不解,但隨即就明白大概的原委,臉色開始陰沉。他雖然還在病中,但這並不妨礙他大腦的正常思考。

  「那薛苑呢?這麼一大早,她跟誰在一起?」

  李又維不耐煩,「問那麼多幹什麼?她跟誰在一起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李天明現在連聲音都陰鬱下來。

  「你非要見她,我把人帶來給你看看就可以了。我看你也沒什麼要說的話,一會兒我就帶她走。」

  陽光斜斜照在李天明眸子裡,只見他目光淩厲,臉冷得能刮層霜下來。剛剛和薛苑說話時的溫和態度蕩然無存,「你少在我面前擺這個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德行!她要做什麼,你管不了!」

  李又維沒看自己的父親,只瞥了一眼蕭正宇,嗤之以鼻,「我不擺這個德行,怎麼襯托得出來別人的好呢?」

  「你真是一句好話都說不出來!」

  李又維的態度沒有絲毫改變,「在你面前說好話的人多了,這裡就有一個啊。你看不慣我又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情,哪怕我說了好話你也會當我居心叵測吧。」

  蕭正宇只當聽不到他話裡暗藏的釘子,很有經驗地抬頭去看心跳儀上的數字。果然蹭蹭上升,立刻插話,對李天明說:「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您轉院的事情,因為事情多,一時也沒有過來看您。您最近身體好點兒了沒有?」

  再跟李又維說下去肯定會吐血,李天明心力交瘁地搖搖頭,回答:「好多了,還活著。」他本意是想揮揮手,稍一抬起來才想起自己手上紮著吊針,拇指上著還夾著測量血氧飽和度和血壓的儀器。年老的身體被儀器控制,早就不由得自己做主。

  這樣的無奈讓李天明良久的沉默,他借著蕭正宇手臂的力量慢慢靠上床欄,身體的晃動讓他的白髮也跟著晃動。

  他拍了拍蕭正宇的手臂,用上了極大的力氣,完全不像是一個正被病苦所累的病人。蕭正宇定了定神,聽到他說:「我只是怕你們再做出什麼錯事,後悔就晚了。」

  腦子像個燈泡被點亮,蕭正宇臉色變白,然後發青,他咬著牙,迎著李天明的視線,喉嚨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下面的話,「你叫薛苑過來,難道打算把當年的事情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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