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解多情(59)_學達書庫

五十九

　　杜修宇輕微震動了一下，竟有熱淚盈眶的衝動，終究還是克制住了，默默摁滅雪茄。

　　「給你！」小小把禮盒放在他面前，「生日的時候沒給你禮物，現在補上。」

　　杜修宇把手按在禮盒上，歡欣伴著酸楚，他唯一的女兒，在她母親去世後，對他疏離了十年，終於肯再次親近他。

　　小小說：「明天我就要走了，還有許多東西要向耿紹昀學習，學成了我就回來。」

　　「多學點東西也好，爸爸照顧不了你一輩子。」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本冊子遞給女兒，「這個也是時候給你了，你手上一本，另外還有一本備份和一些重要文件，鎖在亞特蘭大太陽信託銀行的保險櫃裡，只有你或者我親自去，才能取得出來。」

　　小小隨手翻看一下冊子，是一本名冊，被記錄在冊的人來自不同的國度，擁有不同的身份，名冊羅列了每一個人的詳細資料，並附有照片。杜修宇說：「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了，這些人可以幫助你。」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常，小小聽著，卻有幾分交代後事的意味，心裡突然覺得悲愴，就岔開話題，指著第一頁那個人的照片說：「我認得他，紐約最有名的華人大律師趙延，其他人，我一個也不認識。」

　　「沒關係，他們都認得你，只要你開口，任何人都不會拒絕你的要求。至於他——」杜修宇瞟了一眼趙延的照片，「他會用生命來保護你。」

　　「他和耿紹昀一樣，是你的投資嗎？」

　　「不是，」杜修宇搖頭，「他原本是紐約貧民窟的一個小乞丐，十歲那年，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眼睛也被打瞎了一隻。你母親救了他，出錢為他移植了眼球，供他讀書，那時你還沒有出生，他一直叫你母親姐姐。為了你母親，他什麼都肯做，曾經在你母親的墓前發誓，要用生命來保護你。」

　　小小合上名冊，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最應該為我做的是什麼？」

　　杜修宇習慣性地拿起一支雪茄，看了小小一眼，又放下：「是什麼？」

　　「醫生說你一直在作踐自己的身體，難道你就沒有想過，為了我，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已經失去了母親，不想再失去父親！」

　　「傻孩子。」他歎息。

　　「這些年來，我一直不肯留在你身邊，並不是因為恨，我知道你已經付出了最慘重的代價，心裡也不好過。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每一次看見你，我就會想起媽媽，除了遠遠地走開，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小小走上前，扶住座椅的邊緣半跪半蹲在父親面前，仰起臉，「爸爸，就算是千錯萬錯，你始終是生我養我的父親，是這世上唯一和我血脈相連的親人，如果連你也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顫抖的手輕輕落在了她的頭頂，她鋼鐵一般的父親居然落下了眼淚。曾經不止一次聽人說起，她的父親闖過槍林彈雨、■過刀山火海，頂天立地鐵骨錚錚一個硬漢，只流血不流淚。她三次看見他落淚，現在是一次，親手為母親注射毒品是一次，還有母親去世的那一次。小小吸了吸鼻子，頭斜靠在父親的膝蓋上：「我很快就會回來，回來的時候，我希望能看見一個健康的父親。」

　　「好。」

　　「還有，不要再找一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了，媽媽已經走了十多年，你應該正正經經找個伴。傅姑姑陪伴你這麼多年，終生未嫁，她對你的情分，我都看出來了，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嗎？」

　　「真是個傻孩子，」杜修宇無奈地笑，「你以為是在買衣服嗎？一件衣服沒了，再換一件新的？你的母親無可替代，我的妻子永遠只有一個。」

　　書房的門似乎被風吹開了一條細小的縫，又無聲地合攏，微風裡若有若無地飄過一聲歎息。小小渾然未覺，杜修宇向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低頭，看見小小正抓著他的衣袖抹眼淚，終於暢快地笑出聲：「你這孩子，怎麼越活越回去了！」

　　小小張開手臂擁抱一下父親，柔柔地喊：「爸爸！」她已長大，過了在父親懷中撒嬌的年齡，只是這個擁抱，距離上一次擁抱，已經十多年，讓人無法不眷戀。午後的斜陽穿窗而入，照著滿室溫馨。

　　他輕撫一下女兒的腦袋，微笑裡有洞悉一切的世故：「紹昀很好，如果喜歡，就不要再拒人於千里，等到將來後悔就晚了。」

　　「我知道他很好，」小小輕聲說，「可是，他的女人太多了，我不想媽媽的悲劇在我身上重演一遍！」

　　耿紹昀來到杜修宇的書房外，房門沒有關，他看見杜修宇夾著一支雪茄站在窗前，房間裡只開了一盞小燈，暗淡的燈光下，寂寞的身影顯現出歷盡歲月滄桑的疲憊老態，不再如白天那般剛健挺拔。

　　耿紹昀敲了敲門，杜修宇轉身：「還沒有睡？」

　　耿紹昀頷首微笑：「明天就要走了，來向您告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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