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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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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說《茶花女》的對白!一字不漏! 「很驚訝吧?」他得意地沖我笑。 「你怎麼……」 「你們編的劇本我看了呀,我的記性很好,通常是過目不忘的。」 我還是一愣一愣的,試探著問:「請問你是人類嗎?」 他沒回答,神色忽然變得很肅穆,「跟我去美國吧,我已經跟你父母講了,他們也答應了,就等你點頭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加洲的氣候很好,四季如春,很適合你調養身體……」 「我怕我會客死他鄉。」 「我在國外待了這麼多年也沒客死他鄉,你怎麼會呢?」 「我不答應。」 「為什麼?」 我把臉轉向他,盯著他,也是足足兩分鐘沒說話,他正納悶時,我忽然聲情並貌地說道:「我只能給你兩種結果,或者是我拒絕你,那你就會怨恨我;或者是我接受你,那你就有了一個多愁善感的情婦,一個神經質的女人,一個有病的女人,一個憂鬱的女人,一個快樂的時候比痛苦還要悲傷的女人,一個吐血的、一年要花費很多錢的女人……」 我說的也是《茶花女》的對白。 「考兒,我不在乎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在乎的是我會讓你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要你健康、快樂、無憂無慮……」 他這麼說著,眼圈已經泛紅,聲音又哽咽起來:「考兒,我把你帶到美國,就是想讓你忘了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或者這對你很難,可你不是茶花女,不是瑪格麗特,你不會跟她是一樣的命運,何況我們僵持了這麼多年,我累了,你不累嗎?所以跟我走吧,我們結束這兒的一切,加洲溫暖的陽光會讓你健康起來的,阿爾芒不會有這樣的能力,所以瑪格麗特才會死,因為有我在你身邊,所以你不會有瑪格麗特一樣的命運……」 「我相信……」 我點頭,心裡忽然變得混亂無主張。我當然相信這個男人,他無所不能,完全有可能改變我的命運,我從不懷疑他給我幸福生活的可能,就像我從不懷疑自己會為某個人咳血而死的可能一樣,理智與情感,坦途與陌路,很容易抉擇,又很難抉擇,就像此刻,我被眼前這個男人描述的美好生活說得蠢蠢欲動的時候,另一個男人的面孔立刻在腦海中浮現,他一臉病容,卻還是那麼傲然獨立,冷漠的表情掩飾不了他內心火一般的熱情。他或許不會給我安定的生活,尖銳的個性會讓我總是受傷害,可是有什麼辦法,我就是愛他,雖然他現在恨著我,雖然我很清楚我們已經失去重聚的可能,但內心還是垂死掙扎著一線希望,就像一個墜落深井的求生者,總盼望著黑暗的世界能悄悄射進一線光芒。 「跟你去美國可以,但必須先滿足我一個願望……」我鼓起勇氣說。「什麼願望,你說。」「我要去日本。」 正月初十是我的生日,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將我內心垂死掙扎的那一線希望徹底掩埋。之前我已經結束錄音工作回到了湘北,陪家人一起過年。祁樹禮初三來我家拜了個年就回了長沙,自始至終沒跟我說一句話。不過兩天后他還是派人給我送來一堆補藥,大多是美國帶回來的。 對於我要去日本的事情,他的態度很明確:「我不會帶你去日本,帶你去別人不會說你是瘋子,會說我是瘋子! 他拒絕得很徹底,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這倒符合他一貫的風格,做事從不留餘地,乾淨俐落,絕無後患。所以我並沒有太過央求他,我瞭解他的為人。只是我不甘心啊,耿墨池到現在都恨著我,就算我即刻進墳墓,或者他也進墳墓,那我們之間的誤會也會跟著一起進墳墓,這不是我要的結果,也不應該是這個結果,我必須當面跟他解釋清楚,我怎麼樣死掉都可以,就是不能帶著他對我的怨恨進墳墓。 而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快想不起他的樣子,越深刻地去想念一個人,那個人的樣子反而越來越模糊,無論我的記憶如何追趕,還是趕不上他漸漸遠離我夢境的速度,我絕望,無比恐慌,我怕我會跟安妮一樣,會在追趕記憶的時候徹底丟失記憶,像刪除檔一樣的刪除這段記憶。這太可怕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家人都睡了,我一個人在院子裡徘徊,白天下了一天的雪,地上的積雪很深,院子裡兩棵棗樹的枝丫都被壓彎了,刺骨的寒風無情地刮著我的臉,我居然也不覺得冷,腳下踩的是雪,心卻像在火上烤一樣。 墨池啊,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一念出他的名字,我更加迷亂無措,無法遏制的悲傷,感覺自己又像從前那樣靈魂出了竅,看看四周,站在家門口竟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恍惚間,我看見自己在空曠荒涼的心田裡肆意狂奔,不顧一切地驅遣著記憶,呼喚著他的名字……可是他在哪兒呢,黑沉沉的原野吞沒了我的聲音,感覺不僅是隔著世界,還隔著時空的距離,那臉那心,越發的模糊不清,我在夢裡已經徹底尋不到迷失了方向的記憶……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起了高燒,又開始咳嗽,這一次來勢兇猛,吃過早餐家人都出去拜年的時候,我起床彈琴,一邊咳一邊彈,突然胸口一陣劇痛,一口鮮紅的血噴在了黑白琴鍵上。 我又被送到了醫院。 但是我的意識很清醒,好像一生都未這麼清醒過,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要去見一個人,一定要去見他,就算我要久別于人世,也要看他一眼後再入土,我知道我最終將從這個世界飄然而走,飛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求解脫,我怕在那個世界迷路,等到有一天他也去的時候,我會記不起他的樣子! 我逃跑了,一個人跑出醫院,上了火車。當我一路跌跌撞撞,摸到彼岸春天的時候,已是深夜,我像個幽靈似的敲開了近水樓臺的門,開門的是保姆,我的樣子顯然嚇到了她,連忙驚慌失措地奔上樓通報主人。祁樹禮一邊系著睡袍一邊走下樓的時候,我已經癱在門廳咳成一團了。他跑過來抱住我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他,半個身子都泅在了他身上,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帶我去日本,帶……我去日本吧,求你了,我求你了……」 像施了魔法般,祁樹禮一下就被定住了。沒了聲音,他的神情整個都變了,剛才在樓梯上見到我時激動的情緒蕩然無存,就像一條奔騰湍急的河流突然滲入一片沙地,聲息全無。 「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帶你去!」好半天他才冷酷地說。 「不,不,你聽我說,」我箍著他的臂膀,突然不咳嗽了,表達異常地清晰,「你帶我去日本,我只去見見他,看他一眼就回來,然後我跟你去美國,一輩子都不再回來,一輩子跟你生活,我會徹底地死心,我發誓再也不會想他,將他在我的心底徹底地埋葬……」 「你為什麼一定要去見他?為什麼?」 他一把推開我,揮舞著雙手咆哮如雷:「你究竟是鬼迷了心竅還是怎麼著,你見了他又能解決什麼問題,治得好你的病嗎?救得了你的心嗎?你如果想死有很多種方式,一定要這樣去死嗎?一定要我去送你死嗎?告訴你,我做不到!就算你真的要離開這個人世,我也無法改變老天的安排,我只能忍痛接受,將你深深地永遠地埋葬在我的心底,聽清楚了,是我的心底!而不是讓你死在他的面前……」 突然,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我又快呼吸不上來了,「你怎麼了?」他扶住我問。我沒回答,掙扎著站了起來,再一次拽住他,揪住他睡袍的領口死不鬆手,「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因為我已經忘了他的樣子,越想他就越記不起他的樣子,他在我的記憶裡只剩個模糊的輪廓,我好害怕,我怕有一天進了天堂會找不到他……樹禮啊,無論你多麼恨他,畢竟在這個世上我愛過他,得不到他的愛,不能跟他廝守我都不去想了,我已經屈服於命運了,活著請讓我死心,死去請讓我記住他的樣子,所以無論我的命運怎樣,我都必須見他,見了他,我會從此安靜地生活,或者平靜地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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