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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住了半個多月醫院後,耿墨池把我接回家,請了兩個人照顧我,一個是保姆,一個是從醫院請來的小護士,白天他忙工作的時候,就是這兩個人在公寓裡陪著我呼吸。經過這場大病,我變得更加寡言少語,即使是跟耿墨池,我都沒什麼話講。我還是不能原諒他!

  其實這兩年他過得並不輕鬆,表面是風光,但他從未在我這裡贏得勝利,即使當初一腳踹開我,也沒有表明他就是贏了,兩年來我從未主動找過他或給過他隻字片語就很讓他的自尊心受挫。現在是多好的機會啊,他必須要徹底地控制我從而挽回曾經受挫的自尊,在他的概念裡,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見解,不能保持尖銳的個性,只要能拔掉我身上所有的刺,哪怕是我遍體鱗傷血流不止他都在所不惜。他是不會容許自己失敗的,尤其是在我身上!

  這期間從長沙傳來消息,我們錄的那部廣播劇大獲成功,上海戲劇演藝中心已經開始在排練舞臺劇了,預計年底就可以與觀眾見面。而馮客做完這一切後果然如他事先說的那樣,從電臺辭職了,現在在北京電影學院進修,為他的理想奮鬥。出乎意料的是,老崔並沒有強行挽留他,老崔給我打電話詢問我的病情時說:「我早知道他想走了,以前很捨不得,但後來一想,他還年輕,我沒有理由阻礙他的前程。」

  「那麥子呢?」

  「別提那死丫頭,真沒出息,算我白養她了,」老崔一提到他那叛逆的女兒就來氣,「馮客走了不到半個月,她也跟著去了北京,也進了電影學院,說是學編劇,你說她的專業是金融,跟編劇八杆子都打不著,她學那玩意幹什麼!」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你應該理解。」我由衷地說。老崔嘿嘿地笑,感歎道:「是啊,這丫頭身上那股子勁跟我當年真是如出一轍。」

  「要不她怎麼是你女兒呢。」

  我瞭解老崔,嘴上說得那麼狠,其實內心很欣賞女兒,更欣賞拐走他女兒的馮客。我給馮客打電話,說起這事,他在電話裡哈哈大笑,「有什麼辦法呢,你說,老崔的閨女這麼大歲數都嫁不出去,他對我有恩啊,于情於理我都得幫他卸下這個包袱吧……」

  這個臭小子,得了好還賣乖!

  「我說考兒,你等著啊,等我在電影學院學有所成了,咱再好好合作一次,」馮客很是煽情地說,「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活得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到時候咱不搞什麼廣播劇了,咱拍電影,你是編劇,我是導演……」

  我沒有說話,趕緊捂住話筒,生怕馮客在那邊聽到我的哽咽聲。馮客他哪裡知道,我現在哪還有什麼健康可言,我的健康和信念全被一份無望的愛情吞噬絞碎,抑鬱症捲土重來,失眠如惡魔般纏上我,厭食讓我面容消瘦、精神萎靡,我常常幾天不梳頭,不敢梳,一梳就是大把大把的頭髮脫落……

  而耿墨池對這一切毫無所知,他太忙了,每天早出晚歸,只是偶爾抱怨:「你晚上怎麼老是不睡啊,在陽臺上晃來晃去的嚇死人。」或者也會說,「怎麼回事,家裡怎麼到處都是頭髮,你不知道叫保姆收拾乾淨?」

  因為很少回家吃飯,他當然也不知道我每天的進食少得可憐,有時候甚至是幾天不沾米。他連跟我吵架的時間都沒有!

  「別吵好不好,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你想怎麼著儘管跟我說,你都跟我吵了這麼多年,現在不還是在我身邊嗎?」每次我想沖他發火的時候他總這麼說。他的意思我懂,孫悟空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我再怎麼折騰肯定也逃不過他對我精神和情感的桎梏,除了接受,我別無選擇。

  我是可以接受,畢竟內心我是愛著他的,可是天知道他是個多麼難相處的人,挑剔、苛刻、古怪、多疑……從前能容忍他,是因為我被愛迷失了方向,他的所有缺點我都看不到了,被淡化了,愛情讓人盲目啊!可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我還敢談什麼愛情,什麼「給你想要的一切」,我要的他永遠給不了,而他要的我也沒有!

  他想要什麼呢?

  他想要自己的女人精緻得體,最不喜歡女人亂糟糟的樣子,我偏偏就是,頭髮像雞窩,身上的衣服從沒穿利索過,更別說穿上櫃子裡那些他給我買的名牌衣物;他喜歡女人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舉止優雅談吐含蓄,我偏偏是那種一站就要倒一坐就要靠的沒型沒款的女人,丟三落四,迷迷糊糊,一天到晚神經質……每次他都恨得牙根直癢,特別是那次帶我出去應酬給他丟了臉後,他更是咆哮如雷,回來就大罵:「你白長了一張好臉蛋一副好身材,你看看你的樣子,看看你的樣子,像個從棺材裡拖出來的千年女屍,你怎麼就不能爭口氣……」

  可是無論他怎麼指責我,我就是麻木不仁,死不悔改,他不會為我改變,我也不會遷就他,兩個人的冷戰常常讓偌大的房子冷得結冰。後來他待在家裡的時間更少了,除了睡覺,他幾乎不再跟我正面接觸,省得見了煩,我是死是活跟他不相干。我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會以為我是發瘋鬧著玩的,他根本不知道長久的冷戰已經讓我的精神游離在崩潰的邊緣。我真的快發瘋了!

  「你不理我可以,覺還是要陪我睡的,」可是他居然還這麼跟我說,甚至還頗為不解地表示了自己的疑惑,「真是奇怪,我什麼都可以換,就是換不了女人,除了你,我對別的女人怎麼就沒有激情呢?我還就喜歡你這鬼樣子,難道這就是愛?」

  虧他說得出口,他對我的愛?!

  「算了,算了,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只要我回來在床上找得到你就可以了。」那天他無奈地擺手說。

  但是他還是感覺到了我異常的沉默,特別是一連幾天沒有說過一句話後,他開始意識到問題嚴重了,一種深層的恐懼在他英俊的臉上突現出來。

  「怎麼了,考兒,」他的聲音都開始發抖,「你別嚇我,你沒事吧?」

  第二天,他就帶了個人回來,姓聶,是個心理醫生,在霞飛路開了家診所。我見到那個人立即像見了魔鬼,因為那人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心底,他跟我作心理問答的時候,第一個問題就是:「你做噩夢的嗎?」

  我瞪著他,點點頭,那鋸子一樣的目光頓時讓我驚懼萬分。多少年來,從沒有誰問過這樣的問題,小時候,母親倒是為我晚上老做噩夢的事求過符,長大後她也就把這事給忘了,可是噩夢卻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光顧我的夢境,甩都甩不掉。

  「你知道你為什麼做這樣的夢嗎?」聶醫生在我道出夢境後問我。

  「不知道。」

  「只有一個原因。」

  「什麼?」

  「你害怕,或者說你總在逃避著什麼,可能這跟你曾經經歷過的人和事有關,」聶醫生眼睛死死盯著我,目光直穿入我的胸膛,「你一定被周圍的人和事傷害過,所以你害怕跟周圍的人接觸,跟他們接觸你會比單獨待著更孤獨,會覺得窒息,覺得無所適從,覺得恐懼,其實你心裡很希望別人來關心你,接近你,但你的潛意識又在排斥這些……從心理學的角度上講,你患有社交恐懼症,至於程度,還要觀察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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