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五六


  我溜下床光著腳走到他身邊,也去看那檔,「什麼東西啊,大清早的看得這麼仔細。」說著伸了個舒服的懶腰,準備去浴室洗漱。

  「先在這上面簽個字吧。」他把文件遞給我。

  「我?」我詫異地接過檔,一看就發暈,全是日文,一個字都不認識,我翻閱著天書一樣的檔問,「幹嗎要我簽字?簽哪兒?」

  「簽在最後面那一頁。」

  「是什麼啊,你不會把我賣了吧?」我拿過筆天馬行空地在文件上簽上自己的大名,「我這麼老了,是值不了幾個錢的。」

  「簽了這份檔,你就是價值連城。」他看著我笑。

  「是嗎?那我多簽幾份。」

  「嗯,這裡還有,你簽吧。」他又遞給我兩份文件,我看都沒看就畫上名字。心裡嘀咕著,這傢伙會不會把我賣了啊?我雖然不懂日文,可剛才粗略地瞟了下,上面有美元的貨幣符號,有很多款,每一款後面都有很多個零……我在想,把我賣給誰都可以,只要不賣給祁樹禮。

  我從浴室洗完澡出來,臥室裡已不見人影,樓下花園裡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我沖到陽臺上朝下面喊:「喂,你還沒喝藥呢。」

  香檳色的賓利跑車一溜煙地駛出了花園。

  我用過早餐也來到花園,好些日子沒有打理花園了,裡面已長了很多野草。彎腰剛幹了會兒,就頭暈眼花,強烈的噁心突然來襲,我來不及跑回房子,就蹲在一株波斯菊下哇哇地吐了起來,早上吃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吐到後來口裡全是黃膽水。當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直起身子喘氣時,祁樹禮石像一樣的站在花園柵欄那邊,跟我僅隔了不到兩米,他陰冷地上下打量我:「你該不是懷孕了吧?」

  米蘭是真瘋了!她幾乎每天都來鬧,歇斯底里,完全不是一個正常人所為,我開始還好言好語地勸她,讓我照顧耿墨池,因為我熟悉他的生活起居,讓一個垂死的病人多活一天不過分吧?可是她根本就不聽我這套,每次來都氣勢洶洶,大呼小叫,我忍無可忍,又跟她打了幾次架,有兩次還是當著耿墨池的面。

  讓我懊喪的是,耿墨池看都不看我們,我們怎麼打他完全漠不關心,照樣看他的報紙,彈他的琴,當兩個女人是透明的。後來我明白了,他根本就不屑去勸或是去拉,因為他知道在打架這上面我是決不會吃虧的,米蘭養尊處優了這幾年,怎麼會是我的對手?有一次她砸爛了我跟耿墨池的合影,我真發飆了,撲過去就要跟她拼命,那合影是我和耿墨池在新西蘭的農場照的,僅有的一張!米蘭奪路而逃,跑到花園轉了兩個圈,竟然翻過柵欄跑到祁樹禮那邊去了,我氣紅了眼,殺氣騰騰地追了過去,一直追到客廳,祁樹禮正在打電話,米蘭躲到了他的後面,她以為我不會對祁樹禮動手。這個時候我哪還認得誰是誰,撲上前就拽祁樹禮,把他西裝的紐扣都扯掉了,他反把我拉住,控制我的雙手,沖米蘭說:「她已經瘋了,你趕緊走吧。」

  米蘭撒腿就跑出了客廳,奔出花園跳上了一輛計程車。我抓狂了,對著祁樹禮又踢又打,認識他這麼多年,跟他一起生活兩年,這是我第一次對他動手。他沒有還手,任由我出氣,愣愣地看著我,眼眶漸漸變得潮濕,泛著紅。

  「考兒!」他捉住我的手,「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願意天天讓你出氣。」

  我停住了手腳,也愣愣地看著他。忽然就醒了過來,掙脫他的手,推開他:「抱歉,我……」

  「考兒,面對我真的有這麼難嗎?」他逼近我,淚光閃閃,像是被什麼灼痛了眼睛似的,讓我幾乎不能與他直視。我轉身就要逃,他拽住我的胳膊,「我真的比不上他嗎?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點留戀?上次冒犯你,雖然我很抱歉,但卻不後悔,因為擁有你的感覺如此幸福,值得我的靈魂為之粉身碎骨……」

  「Frank!」我叫了起來,甩開他的手,「你怎麼到現在還執迷不悟?這麼多年了,你就是這點轉不過彎,我不值得你付出,你隨便找個女人過日子都比找我要強,我不想害你!……」

  「那你怎麼不隨便找個男人過日子呢?明知他有太太,還要死要活地跟他在一起,就算跟他舉行了婚禮,你也無法名正言順地擁有他!」

  「用不著你提醒我他有太太,擁有與否跟名正言順有關係嗎?米蘭跟他名正言順吧,她擁有過他嗎?Frank,你要我怎麼說你才明白,我愛的是他,只要他還活著,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空氣中有他的味道,我就擁有著他……米蘭來鬧又怎樣,我不是要跟她爭,她是爭不過去的,這愛早就在我和他的心中生了根,任誰都奪不走,我留在他身邊是想照顧他,給他多一點溫暖,讓他離去的時候不那麼遺憾。哪怕他有時候沖我發火,我也會覺得很欣慰,因為他還有力氣跟我吵,他還存在於這世界上,我還擁有著他……」

  祁樹禮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潮濕的眼眶突然一下子變得血紅,他揮舞著雙手大聲朝我吼:「是的,你擁有他的愛,那麼你有沒有想過,我對你的愛也是一樣的呢?就算你不愛我,只要還在我身邊,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就覺得我還擁有你,這個要求也過分嗎?!我一直寬容著你,讓你回到他身邊,我就是想給這愛留條後路,希望將來你……還回來……我不期望取代他的位置,但至少可以讓我感覺到你的存在……」

  「你是想等他死吧?」我打斷他,心裡一陣陣的絞痛,這個男人的用心如此險惡,他的確是天天盼著耿墨池死呢,這樣就不會有人再和他爭了。我高昂起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回到你身邊!」說完我轉身就走。他沒有再攔,也在我背後一字一句地說:「你會回來的,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但是我沒有走,走不動,因為耿墨池直直地站在門口。

  毫無疑問,剛才我們所有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

  沉默,可怕的沉默。

  每個人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耿墨池一直站在那裡,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心如死灰大概就是他這個樣子。他眼神灰暗,整個人都是灰色的,表情木然,好似一尊等待了千年的雕像。

  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當耿墨池再度昏倒入院的時候。聽到我和祁樹禮的談話,他肯定受了刺激,直直地倒在了我的眼前,倒下去時沒有一點聲音,不是因為鋪著地毯,而是因為這個男人已經耗盡了他生命的所有。我撲過去癱跪在他的一側,把他的上身緊緊摟住,不住地顫抖著,淚雨紛飛,說不出話來,像個瘋子一樣狂亂地吻他的手,吻他痛苦而絕望的臉,吻他眼角的淚,吻他蒼白的唇,屋子裡亂成一團,最後還是祁樹禮給醫院打的急救電話。

  依然是特護病房,依然是冰冷的玻璃窗,我趴在上面,感覺隔著的不只是時空的距離,我最愛的男人躺在病床上,無聲無息,點滴瓶裡冒著泡泡,聽起來像死神在喘息。到這個時候,我知道他已經快步走向他最終要去的地方了,我無法挽留,只能悲愴地讓自己的心跟著陪葬。

  這一次在醫院待的時間特別長,足足有一個月。米蘭一如既往地來鬧,鬧得更凶,她巴不得耿墨池快點閉眼,又害怕他閉眼,因為她還不知道她的丈夫有沒有留遺產給她。每次都是醫院保安把她拉出病房。

  已經是春天了,醫院花園裡種的幾棵吉野櫻溫柔地綻放著,站在病房的窗前看,遠遠的像飄著一團粉色的雲。不要以為賞櫻只有在日本才行,西雅圖就是個賞櫻的絕好城市,無論是幽靜的西雅圖大學,還是普捷灣的湖邊,隨處可見櫻花雨漫天飛。

  耿墨池轉出特護病房後,總要我開著窗,他坐到窗邊邊曬太陽邊看櫻花,他跟我說他對日本沒什麼好感,卻很喜歡日本的櫻花,轉瞬即逝,卻美到了極致。

  「陪我到花園裡坐坐吧。」早上醒來,他看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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