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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斯文森忽然沉默了,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杯子,許久才自言自語道,偉大的路爾公司竟然在中國開不了張。

  岳子行回家時,馮箏和孩子已經睡了。家裡黑咕隆咚的,彌漫著渾濁膩人的氣息。他先到小屋,打開床頭燈,靜靜地看了會兒熟睡中的孩子,摸摸他的小腳,親親他的臉蛋兒。特特光著屁股,戴著紅色的小肚兜,睡態安詳可愛。他想,如果自己離婚了,這個家不存在了,不知兒子還會不會睡得這樣香甜。

  嶽子行上床後長舒了一口氣。年復一年地為生存奔波,每天的棲息之地也就是這麼大一

  張床。結婚前以為床上有兩個人就自由了安全了,可現在看來多一個人反而少一份自由和安全。

  岳子行嗅到了馮箏身上淡淡的清香,就悄悄扭過頭看她。朦朧中她背對著他,因為天熱只穿著吊帶背心和三角褲衩,毛巾被溫順地搭在纖腰上。

  岳子行知道馮箏沒睡著,就伸手在她身上摸了兩把,以示友好。馮箏含糊地嬌哼一聲,呼吸立即加重了。嶽子行把收回到半途的手重又伸回去,熟練地探進馮箏的背心,在她的乳房上逗留片刻,然後直接向下滑去。他原先挺愛摸她的肚皮,那裡溫暖平滑,像三亞的沙灘。後來他的手很少在那裡停留,因為那裡贅肉橫生,鼓鼓的像幾個月的身孕,尤其是那道剖腹產留下的刀疤,從手掌下滑過時麻酥酥的像條蟲子。

  嶽子行心念一動,翻身壓到馮箏身上,馮箏一下子狂熱了,急促扭動著迎合他。可她是個不會做愛的笨女人,自己的力量正好抵消了嶽子行的衝擊,搞得他很難受,就像無法為正在退縮的手裡拿著的鋼筆套上筆帽一樣。

  你別動好不好?岳子行不高興了。

  馮箏一下子不動彈了,在黑暗中像只受驚的綿羊。

  嶽子行忙活了幾下,忽地軟了,趕忙去想譚璐的身體,可還是沒有起色,就氣咻咻地滾了下來。真沒勁!他在心裡叫了一聲。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欲望,之所以彎弓搭箭純是為了照顧馮箏,可惜能力有限,半途而廢。

  這樣的情況以前也曾有過。起初他很不安,以為自己不行了,後來和譚璐做愛依舊生龍活虎,才放下心來。馮箏的身體已經很難讓他興奮了,就算興奮了辦起事兒來也索然無味。他找到了婚內陽痿的癥結,並為之深感羞愧。她畢竟是自己的老婆,有權利讓他勃起,哪怕是逼他吞下一顆藍色菱形的偉哥。

  酒勁兒上來了。不好意思。

  我夠了,想睡了,你也睡吧。

  嶽子行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琢磨著馮箏說的話。她夠了,什麼夠了?是做到那個程度就滿足了呢,還是對他這副德行夠了呢?

  嶽子行在思索中睡去。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和一個陌生女人在一起,但心裡面覺著她就是倪婉。倪婉問他,你知道倪約去哪裡了嗎?他說,我怎麼知道,我正想問你呢。倪婉往腳下一指說,你看看吧,都是你幹的好事。他順著指示一看就驚醒了。他看見了一塊礁石,上面躺著倪約,海水不斷地沖刷著她,使她的褐色碎發漂起來又落下,落下又漂起來。

  嶽子行心突突地急跳,脖根兒有一圈兒冷汗。他以前也做過噩夢,但很少被驚醒。他瞪大眼睛看著黑暗,體會著浸入骨髓的懊悔和恐懼。他想找時間再給倪婉打個電話,問問倪約有沒有消息。失蹤了這麼久,那姑娘一定凶多吉少。他每時每刻都在擔驚受怕,心急如焚,連夢裡都不安生。

  第二天早上,嶽子行和馮箏又鬧了彆扭。

  你買的麵包呢?

  什麼麵包?

  我昨晚叫你回家買麵包今早吃,怎麼忘了?

  喲,真給忘了。那就不吃了,一頓不吃能怎樣啊。

  大人不吃孩子也不吃嗎?

  小聲點兒行嗎?針鼻兒大的事兒也嚷嚷,怎麼家庭主婦全這樣!

  從今天起你來主持家務,教教我們這些家庭主婦該怎麼做。

  得了,我可不想篡權。婦女混點權力不容易。

  馮箏氣得連沖杯奶粉的心思都沒有了。她收拾好自己和孩子,匆忙出了門,路上怕孩子餓著,就買了兩根火腿腸,一人一根嚼著。回想著昨夜和今早的事兒,她的眼睛濕了。

  嶽子行也空著肚子上班了。他平時很少不吃早餐,每天早上,馮箏都會把早餐準備好,有時是牛奶麵包香腸,有時是稀飯饅頭鹹菜,有時是熱的前一天晚上的剩飯。岳子行吃早餐時沒什麼感覺,感覺不到好不好吃,也感覺不到吃的必要。可如果哪天沒吃,他又覺得少了什麼,而且很快就會餓。他年輕時總不吃早餐,午飯也經常錯過,稀裡糊塗就挺過去了。但現在不行了,一頓不吃就受不了。人越老,口越刁,胃也愛撒嬌。

  嶽子行到了辦公室,見程輝和菜菜都在和往常一樣偷摸吃東西,胃裡頓覺饑餓難耐。嶽子行想問他們要點兒東西吃,可又羞於張口。他曾為自己每天能吃到早餐自豪過,要東西吃就跟打自己的臉一樣。

  嶽子行正想溜出去買東西果腹,手機響了,是欣然。嶽子行有些意外,她從未給他打過電話。他不清楚她是不是朱旗的正房,但知道這丫頭不錯,朱旗對她也不薄。

  岳子行對欣然的印象很好。她是吉林人,大學畢業剛兩年,比朱旗小十歲。看見她,嶽子行就想起當年的馮箏。嶽子行在電話裡罵過朱旗,說他狼心狗肺,連這樣的花季少女都不放過。可朱旗似乎對欣然動了真情,自從跟欣然好上以後,便和別的女人減少了往來。也許,朱旗玩累了,玩厭了,想停下來休息。可岳子行覺得欣然挺冤的,因為朱旗是停不下來的。

  嶽子行出了宏譽大廈,在街旁的一株梧桐樹下見到了欣然。欣然的衣著還有些學生氣,樣式和面料都很普通,但這使她看起來更顯天生麗質。她和朱旗別的女友很不一樣,她的美麗、質樸和善良都是天然的,學不出來也裝不出來。看著這朵鮮花,嶽子行立刻想起了朱旗那堆牛糞。他覺得這種鮮花和牛糞的組合很正常,兩人玩真的正常,玩假的更正常。

  欣然來找嶽子行借錢。她的大學女同學任紫月住院動手術,急等錢用。任紫月從吉林跑來大連還不到兩個月,剛找到工作就要割闌尾。欣然工資低,攢下的錢多半寄給了上大學的弟弟,手頭的錢全交給醫院都不夠,除了借沒有別的辦法。欣然不想借朱旗的錢,也不好意思朝同事伸手,想來想去想到了嶽子行和劉大昆。劉大昆剛離婚,她只好向嶽子行開口了。

  嶽子行稍作猶豫,很快從宏譽大廈內的自動提款機裡取了三千元給欣然。嶽子行的工資雖然全部上交,但他有個小金庫,攢著原來公司的銷售提成、年終紅包和出差補貼,是他各類非法活動的主要資金來源。今天這錢,嶽子行再不情願也得借。他相信欣然,又是為了治病救人,不借的話面子和心裡都過不去。只是她守著粗腰粗腿的朱旗不借錢,卻跑到他這兒來,多少讓他犯合計。

  欣然似乎明白嶽子行的心思,臨走時說,岳大哥,我不想找朱旗借錢,我怕他誤解我。池莉有篇小說裡講,如果一個女人想體面地甩掉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向他借錢,因為男人最怕他們最愛的女人和他們談錢。我怕這是真的,就不敢找朱旗。謝謝岳大哥幫我,我倆很快就能把錢還上。還有,千萬別把我借錢的事兒告訴朱旗。

  欣然的心思和做法讓嶽子行很受感動。他欣慰地想,這錢該借,就是回不來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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