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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這一等就是40分鐘,終於聽到開門聲,羅總迭聲說慢走,並一路相送到門口。

  會客室斜對著羅總的辦公室,我坐在這裡自然是看得很清楚,送走的這名貴重客人是相識的,商場中常說:「山水有相逢」,如果這句話可以改成「山水永不逢」,該是何等令人舒暢的事。

  「樊小姐,累你久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羅總走進會客室,搓著手舉止有些局促。

  如果你的客戶面對你的行為從以前的自然到不自然的時候,那就意味著他做了有損你利益的事。

  「羅總太客氣,千樹服裝進櫃在即自然是百事纏身,我和羅總做了這麼多的準備工作不就是等今天嗎?你我之間無須如此見外。」

  我等他明確表態。

  羅總更見窘促,以至於那張粗黑的臉也滲出些紅色來。畢竟不是久經商場的老油條,羅樹業賣服裝出身,以包銷發貨起家,年近四十累積了一點兒資產,看好本市的服裝產業,成立了千樹制衣廠,因為半生積累不易,所以對於這項投資甚為小心。

  之前與之洽談廣告的業務員怎麼也有八九個,但到最後只剩下了我,用他的話來說,是因為我有誠意且站在了他的角度為他著想,而不僅僅是為了掙他的錢。

  「樊小姐,很抱歉,我知道你很專業也很敬業,你做的市場調查和提交的企劃案是非常適合我們企業的,我很清楚。但是剛才開發區的書記引薦來了一家廣告公司,你知道我們做生意的,就是要和政府打好關係,我實在是不好意思。」他說得頗為懇切。

  「我明白,羅總,商場上總有不能不給的面子,羅總不必抱歉,來日方長,期望下次有機會再合作。」我態度從容。

  「羅總,我之前做的那個企劃……」我有意頓了一下。

  「樊小姐。」羅樹業難以啟齒,「你之前給千樹做的那個企劃案,可不可以繼續給我們使用?我對它實在很滿意。」

  我做的企劃案詳細地分析了當前的服裝市場,根據千樹服裝的價位,為它鎖定了目標消費群,量身定做了一整套行銷方案。

  廣告不過是輔助行銷的一小部分,千樹企業的服裝即將進櫃,打開市場是當務之急,他再沒有時間來等新的方案,而且新方案也未必會比我的更適合。

  「樊小姐,我這個不情之請實在太為難你了,不過我願意出一筆錢把這份方案買下來,你開個價好不好?」羅樹業很務實。

  「羅總小看我了,這段時間以來我和羅總還未成為朋友嗎?這份企劃本身就是為千樹量身定做的,羅總既然用得著就拿去吧,不必談錢了。」

  羅樹業極端驚愕,在企業的眼裡廣告人是很重利的,當然這個想法一點兒都沒錯,不過利有大小,一份策劃能賣多少錢呢,用一份策劃讓一個我看好的企業欠下我一份人情,這個注值得下。

  當然這種人情只能賣給品性純厚的商人。

  羅樹業的感激溢於言表,我態度堅決地推辭了他請我吃飯的邀請,起身離開了千樹企業。

  高高的男人靠在車邊,煙霧從他的指間散出,淡淡縈繞在他的四周,我擦身而過。

  「樊玲。」優雅中帶有貴族特質的語調毫無預警地在我耳邊響起。

  我停住腳步,仰臉看他,這個角度被稱為上帝的視角,當對方站在絕對的高度時,他可以把你的所有盡收眼底,且切割出他想看的尺度。

  「宇總,幸會。」

  長空流云云舒雲卷,意念如風天般悠遠。

  「龍騰廣告公司新成立的媒體部缺少執行總裁,你明天來上班吧。」他的目光如最深沉的夜空,看不透陰雨晴。

  我淡淡地一笑,中國文化真的博大精深,「折服」兩個字意義深遠,折斷你所有的棱角倒刺,你不能不臣服。

  商場上將打垮的對手收編麾下,讓他為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也是一種慷慨。

  「謝謝宇總,商界裡自行創業為最高,我正在嘗試。」

  「靜候對方1小時,苦戰2個月也未能簽訂一份合同,這就是你的創業?」

  「成功總是需要時間和毅力的。」

  風拂起他的衣角。

  「3個月前你還願意屈居於陳方李氏旗下,龍騰給你的待遇難道還不如信宏嗎?」他的聲音在空氣中激開水波似的漣漪。

  「如果宇總是在3個月前開出這樣的條件,我也是會接受的,但現在並沒有此必要和需要了,還望宇總諒解。」

  「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樊玲,為了已經結束的事情記恨於心而意氣用事,以至於錯過一個大展宏圖的機會,是不是過於幼稚?良禽擇木而棲,龍騰這個梯子可以讓你呼風喚雨。」

  是我的聽覺出了問題嗎?他慣有的傲慢語氣中居然帶了某種尺度的客氣。

  「宇總,你認為我因侵權事件記恨於心,因此拒絕你所給予的機會?你錯了,從頭到尾我就沒有因你的處理而生任何芥蒂,商場總有逆境和順境,順境過逆境出,逆境出順境來,總是交替而行。正所謂『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至於上天要用誰的手來執行此規則並不重要,因而旭升公司沒落於此,我雖怨天,卻不會尤人。」

  我唇邊若有若無地顯出一個淺淺的笑,「生命總會經歷挫折,難道說你們那個階層的人從未試過——去靠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整個廠區寂靜無聲,唯有風聲刮過耳畔,他和我對目而視。他掐滅煙蒂,那雙修長的腿挾帶著與生俱來的優雅邁進車內,臨進車時抬眼看我那一刻,黑漆漆的雙瞳涼涼潤潤,收了光華直直地射入我的眼內。車滑行而去。

  路上葉落花飛,兩旁的參天大樹黃葉滿枝,我接過風拂而落的葉子,凋零的花瓣隨著清風在半空中旋轉,原來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麗的風景。

  回到所租的小屋,未等我開門,門已大開,迎面噴來的泡沫沾滿了我的頭臉。

  「慶功宴的酒都快冷了,元帥還不進來。」鞠惠站在門口,眉眼一挑星燦如花,這世間估計沒有男人可以抵禦穿圍裙的鞠惠,當風情融入溫煦,此種威力不亞於核導彈。

  飄香豬肝、油渣蓮白、酸辣牛柳、紅燒茄子肉絲、雞湯……一桌子的色香味俱全。

  「鞠惠,你要是再這樣寵我的胃,以後我可吃不了別的東西了。」我把手環住她的脖子,諂媚地說。

  鞠惠偏過頭來,盈盈的眼睛裡映照出我清瘦的臉頰。

  「鞠惠,小臉上鏡,這可是在韓國才能做到的美容,莫礫都說了,我開始具有『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古代美人神韻了。」

  「『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死』,你怎麼不去死呢?」她溫言軟語,犀利如刀,我的下巴「啪」地掉在她的肩膀上了,她拂塵似的拂開我。

  「我不是楚王,我是養豬專業戶,養豬千日殺在一時,樊玲,我不把你那破身體給養肥起來,以後往哪兒下刀呢?」

  我俯首貼耳,乖乖地去取碗,這次又沒過關。

  從我悄悄跑出來到再進醫院,足足躺了一個月,那一個月鞠惠都沒有對我露出過笑顏。直到莫礫來醫院見我,告訴我賠償金按照我所列的清單順利達成協議,侵權案正式了結時,鞠惠才微笑著對莫礫說:「你也不用太擔心了,莫礫。樊玲不過是要過足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癮,等她再遠走天涯,看破紅塵,繼而帶發修行,十八樣折子戲都做足了,自然病也就好了。對了,通過這次我才突然發現,樊玲原來很有戲劇天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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