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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我不明白……"秦箏頹然地苦笑,昔日神采奕奕的咖啡色深瞳中晦暗無光,瞳底唯映出弦歌站在一簇簇石楠花叢中的樣子,她的表情並不比他輕鬆,嘴唇抿得薄薄的,欲言又止。他的嗓音苦得發澀,在呼呼風響中猶如未經調試的提琴:"我不明白……你究竟在堅持什麼?難道我願意為你放棄一切,這樣還不夠嗎?什麼天王、什麼巨星,這些虛名我不要了!這還不行?"

  "是,不行……"弦歌凝望著腳下連成串的石楠花蕾,用力吸鼻子才能強忍著不讓眼眶裡的微熱溢流出來,"我答應過你媽媽,絕不會成為你事業的絆腳石……"她捂著嘴,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吸進這口氣:"我一直在想,你媽媽的死,是不是多多少少也與我有關……"

  秦媽媽死于嚴重肺部感染後導致的器官衰竭,在這之前,她因為身患肝癌曾進行過換肝手術,為避免肝源的排斥反應,在手術後不得不服用大量藥物,身體的免疫系統脆弱得不堪一擊,甚至經不起小感冒的折磨。

  而就在A-Star破產謠言叫囂於世的那幾天,她卻瞞著私人看護獨自敲開弦歌的家門。那一夜狂風大雨,玻璃珠子似的雨滴哐哐打在窗玻上,她衣衫盡濕地站在門口,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是:"葉小姐,我是專程來找你的,秦箏那孩子並不知道,也請你不要告訴他。"

  弦歌永遠忘不了秦媽媽那張在閃電劈照下蒼白如紙的臉,她背脊直挺地坐在沙發一側,面對弦歌拿來的替換衣物視若無睹,只是盯著弦歌的臉,用渾濁的眼珠子上下打量她片刻後,倉然開口:

  "葉小姐,秦箏和你不一樣,他不像你含著金鑰匙出生,從小衣食無憂。他爸爸在他出世前就死了,從小到大,他只能靠自己,甚至連大學學費也全靠他爭取獎學金交清的,我這個媽媽……其實幫不上他什麼忙,倒反成了他的拖累。"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眸微垂,頷首微笑時的表情像極秦箏,"我兒子很喜歡你,從他第一次帶你來醫院看我,我就看出來了……葉小姐,其實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你在事業上給了秦箏很大幫助。這幾天我看到那些新聞時就一直在猶豫,到底應不應該來找你,可我還是來了……有些話,我們是不是應該開誠佈公地說清楚?"

  在弦歌印象中,她曾獨自處理各種棘手難題,卻從沒有一次像那晚那般局促,聽秦媽媽委婉而又堅定地說:"作為一個母親,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夠出人頭地、事業有成,現在他的事業剛剛有一點起色……葉小姐,你能不能保證自己絕不成為他的負擔?請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

  之後的話,弦歌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耳邊反復交替的只有那句秦媽媽"絕不成為他的負擔",以及半日前某人勢在必得的"逼婚宣言"。不是她不夠堅強,而是她再堅強也不過空有一層龜殼,在強敵的踐踏下,再堅硬的殼也不堪一擊。她在心中否認千萬次,到最後也不得不承認,她已沒有能力再保護秦箏。

  她嘴唇嚅動,喃喃自語,只知道自己點頭應允,保證自己"絕不會是負擔"。

  之後的事,她時隔幾年後才意外知曉,也就是秦媽媽因感冒導致肺部感染,已於幾年前辭世。時間距離她們那次談話不過短短半個月而已。

  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那場要命的感冒源頭,正是源於那晚的談話。

  "然後呢?"秦箏神情漠然,對弦歌的提議無動於衷,"葉弦歌我告訴你,我媽媽的死與你無關!你說了這麼多,還是沒有說你在堅持什麼。我的事業?"他哼笑:"大經紀人,你是不是太多慮了?我的事業還沒有脆弱到會因為一則戀愛的新聞而分崩離析!"

  "可你知不知道,有人會因為這樣的新聞不惜一切代價毀了你!讓你無法在這個圈子立足!"弦歌洩氣地脫口而出,她早該想到,秦箏遠比她想像的執拗。

  "誰?!"秦箏冷不丁回頭瞪視,多年來兜轉波折的原因終在今日窺見冰山一角,"一直在威脅你的人究竟是誰?竟能令你妥協到這個地步?"他鉗著她的手腕不放手,執意刨根問底。

  弦歌被迫擰著手臂,幾乎是咬著牙痛苦不堪地應答:"秦箏,我已經不是以前的葉弦歌,現在的我,沒有能力能確保助你挨過大風大浪!你就聽我這一次,好不好?"

  "我要知道是誰!"秦箏意識到自己動作過激,手勁略輕,態度卻毫不退讓,"我說過,我不需要你在前面衝鋒陷陣!"

  "就算告訴你,你又能做什麼呢?給我半年時間!接下來你有機會跟三大導演合作,這才是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其他不相關的事,全部交給我!"弦歌用力掰開秦箏的手,實在無能為力時竟參照"女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張口就咬,這一口咬進皮肉,秦箏的手腕上立時青紫一圈。

  "葉弦歌你!"他還想追問,攝影助理小展卻意外打斷兩人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氣喘吁吁地邊跑過來。

  "弦歌姐,Boss催了好幾次了,你能不能叫秦箏快……"他"快"字堵在嗓子眼,眼光一瞟便看見兩人糾纏的雙手,當即住口,背著身尷尬地往回走,還不忘把未完的意思說盡,"老闆的意思就是讓秦箏快點過去……那個……我就不打擾了……"

  周圍的氣氛如泄了氣的皮球,迅速消匿散開。弦歌趁機擺脫秦箏,連連後退幾步,"快去吧,朱利安諾已經催了好幾次了。有什麼事等回國再說。"

  秦箏握拳深吸一口氣,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牙印,好氣又好笑,眼前的弦歌活像一隻警惕的小豹子,張牙舞爪地防備一切外來侵犯,他只得無聲妥協,走出好幾步才猛然回頭冷嘲:"葉弦歌,你愛咬人的壞毛病怎麼還不改!"

  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憤而離去,留下弦歌一人孤零零地立身於及膝的草場中,目瞪口呆。

  ***** *****

  忙忙碌碌下來又是一夜無眠,秦箏敲開朱利安諾的房門時,弦歌已倒在沙發上沉沉睡去了,房內僅有朱利安諾和兩個助手小展和小高還在頑強拼搏。見他進來,幾人張口就要問好,卻見他噓了一聲,指了指沉睡不醒的弦歌,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直到秦箏抱上弦歌的那一刻,才驚訝地發覺一路上神采奕奕的她不知從何時起發起高燒,渾身火爐般滾燙。依稀間,弦歌隱約記得有人喂她吃藥、喝水、替她換上舒適的睡衣,她憑直覺咕噥念出一個名字,也不知對不對,不久後,便是門鎖撞合的輕響。她只知房內只剩她一人,再想下去,大腦便如漿糊般混沌不清,四肢仿佛不是她的,沉甸甸地陷入高床軟枕的柔軟中,她一動不動地睡去。

  待她清醒時,窗簾外已斜射入一地瀲灩金芒,夕陽正當頭,濃墨重彩的斜陽夕色正鋪上她床尾。

  她環顧四周,只在床頭發現秦箏留下來的便箋,簡明乾脆地叫她乖乖留在酒店睡醒直接打電話叫room service送些吃的過來。便箋上壓著一個三色藥盒,藥盒第一層已空,剩下兩層顯然就是她今天應服用的劑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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